“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在萧萧风雨里瘦尽灯花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耿耿秋灯里经常会大睁一双不眠的眼睛。

  一灯荧荧,四壁昏黄,茕茕孑立的影子投在墙上,寂寞大得盖住了这间房子。总觉得这样的境界,不适合铁马冰河,不适合共倚西窗,不适合古佛青灯,只适合昏昏默默,独对相思。

  瘦尽了灯花的,若是女子,必有一双哀怨朦胧的眼睛,和袅袅婷婷的身段,还有缕缕微风一样的叹息绕住此屋旋转。

  若是男子,必是一杯薄酒浇遍离愁,一梦醒来不见伊人,醒醉皆无凭靠,越见得相思深重,忧伤无限。这样一个束巾顶帻的男子,这样一个吟风弄月的诗人,这样一个风雪满江的旅者,刻骨相思处,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

  最初知道这首词,还是一位朋友轻吟慢咏而来。记住了他,也记住了瘦尽灯花又一宵的落寞,记住了醒也无聊,醉也无聊的清愁。这个朋友有家有室,有妻有子,年近不惑,什么都有了的时候却夜夜在那里瘦尽灯花,形影相吊。

  想来当初也是烛影摇红,红袖添香,温香软玉,耳鬓厮磨。到了现在,相携的手不晓得什么时候分开了,交缠的目光不晓得什么时候分开了,胶漆一样的爱不晓得什么时候分开了,越活得大,越心里的空间越来越大,像一颗漏空的牙齿,空得人心里发慌,发痛。于是会有那样多的人走遍千山之后仍旧一个人暗夜里孤单地漂流。

  什么都成了习以为常的外在的时候,总有一片模糊的影子或者云彩,投影在自己心湖的波心,影出当初的感动和投入。多少人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理想中的爱人,多少人在未来里寻求过去的一种仿真,多少人夜深不眠,高烧银烛,点燃自己的思念。多少人,多少人在瘦尽灯花,独对春宵。

  当一个一个明朗得不留余地的白天和身边人无知无觉地度过,就剩下这暧昧的秋夜,秋虫唧唧里,靠着床头或是靠着椅背,贴住白墙或是斜倚花窗,静待相思一朵一朵暗夜里静静绽放。多少往事前尘,轮回不尽,刻骨铭心,在暗夜燃烧的灯花里静静复活。

  也许会为当初的轻率孟浪后悔,也许会为当初的轻易舍弃难过,也许会在痛到极处时乞求命运再来一次,可是,人的感情真是流水,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事情。特定情境特定心绪下产生的爱,离开特定环境,面目全非。所以说,其实没有什么爱可以重来。所谓重来的爱,其实只是一些碎片,在僵硬失真的岁月里充满缝隙地假扮久别生逢的感动。

  而且,曾经为了伊夜夜的瘦尽灯花,真的盼到做了自己的身边人,却发现滋味也不过尔尔。理想化的爱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生活的磨砺,感情越变越粗糙,甚至夫妻做久了,彼此连对看一眼都不肯。无论怎样的爱过,怎样的投入过,怎样的曾经沧海难为水过,怎样的非卿不嫁非卿不娶过,做了身边人,好象就没有了让人为自己瘦尽灯花的资格。

       而且,也没有哪个人可以让人为了自己永远地瘦尽灯花。再痛的痛也会平复,再伤的伤也会愈合,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平淡如水,再鲜明的面容也会逐渐成为背影。形式上的夜夜瘦尽灯花,包容着不同的内容。时光不断流转,对象不断变换,今宵我为侬瘦尽灯花,明夜侬为他瘦尽灯花。到底谁爱着谁呢?这个世界暧昧得让人费解。

       我发现自己现在十分败落。一阵又一阵绝望和灰色的情绪袭来,然后我就开始沉浸在黄叶满地,白柳横陂的萧凉境界里无法自拔。而对于深陷情缘的女子们,就有了一种别样的焦急和怜悯。

       小时候,听过一个笑话:一个挑着剃头挑子的戏迷在戏台下看戏,看岳飞被十二道金牌急召入京。这个戏迷从头担心一直担到尾,然后看到白脸奸臣秦桧,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蹿上戏台,拿挑子尖尖的担尖竟然把这个倒霉的演员给捅得一命归西——真是迷人不醒,忘了台上唱的,不过是戏。

  到了现在,经常看到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子,爱上一个感伤、恍惚、优雅的男人,然后,开始彻夜地等待。她说:你来吧,你不来,我就在这个酒吧坐上一夜。然后,她在她的文章里写道:“我不知道度过了多少这样的一个人的黑夜。”于是我就着急,想象那个剃头的一样,大叫一声:不要啊,不要这样!没有什么是真的,手心里哪里能握得住风,有谁能够把握得住感情。

  有时也会想着,在一份真幻难明的爱恋面前,如果是我,将会怎样。

  结果我不知道会怎样,我只知道睁开一双眼睛看到的这个世界,日光和月光下竟然如此不同。而我仍旧在夜夜地瘦尽灯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什么才可以填补那种难忍的空虚和寂寞,也不知道什么可以让自己恒久地温暖一世,无欲无求,轻身走过。

  现在想来,当初那位先生念来的那一句“瘦尽灯花又一宵”,竟然真成了一谶。注定了此后的苍烟落照,无法超拔身心。所以,会格外地爱那土夯的城墙上连绵的银白的秋草。再怎样的芳华繁盛,秋来了也会褪去华裳,在凉风里瑟瑟成一道没有前路的风景。

  到底什么才是我温暖的壳?好象我能做的,只能是躲在老歌里,把自己想象成一尾一天到晚游泳的鱼,觉得累,也觉得疲惫,却无法停泊登岸,开始另一种人性化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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