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ddfb588tc27ca3ad2c76&690_副本.jpg虫子,当年我下乡插队时的“铁姑娘”队队长,也是我结交44年最要好的乡下朋友。好久没有见到她了,真想她了,说走就走,去看她。

踏着和煦的春风,搭乘风驰电掣的高铁,窗外,大片大片的麦田从眼前掠过,麦子绿了,该浇返青水了。触景生情,我脑海里浮现出40多年前的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画面。

1974年6月2日,那个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我下乡第一天,乡亲们敲锣打鼓到村口迎接我们。

(左图:当年乡亲们像迎接亲人一样把我们迎进村)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扎根农村干革命——这是我们当年热血青年的豪言壮语。

我,一个扎着两个小刷子辫儿、穿着一身旧军装的16岁小姑娘,背上铺盖,带上户口,到河北沧县的一个只有90多户人家的小村庄插队落户,开始自食其力,自己挣工分,养活自己,由城市户口一下子变成了农村户口。 

从此,我们有了一个历史性的名称——知识青年。

现在有许多文学作品描写知青的艰苦岁月,我不想渲染这段生活的艰苦,但在那最艰苦的日子了,我收获了一段终身难忘的真情。

1520606028495726.jpg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可想而知农村有多艰苦。我一个16岁的小姑娘,和农村整劳力干一样的活儿,干活儿都是最原始的劳动工具,刀耕火种最落后的生产方式,亩产平均二三百斤。割麦子靠镰刀。积肥送粪,靠小独轮车推。挖海河,是天下最苦的活儿,没有任何机械,全靠人工铁锹挖、独轮车推、大土框抬。顶着烈日耪地,冒着大雨撒化肥,下着雹子抢收场上的麦子,大年三十去打井。这就是我下乡时的农村,这就是我的知青生活。

(右图:44年前我们从城市来到乡村时的欢迎场面,中间戴大红花者是本人)

患难真情,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我遇到了一个极普通的乡下同龄人,后来她成了我的患难之交和一生的朋友。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她给了我终生难忘的帮助。

她是本村土生土长的女孩儿,17岁,比我大一岁。农村讲究取个贱名好养活,所以老人给她取名叫“虫子”。可实际上,她却像个小老虎一样有朝气。她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苏玉玲,但乡亲们还是习惯叫他“虫子”。 

她一天学没上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个子虽不高,但很健壮,力气很大,总是和男劳力干一样的活,全村女劳力中,只有她一个人和男劳力一样一天挣十个工分。

当时,全国“农业学大寨”,成立了“铁姑娘队”,选她当队长。她热情,泼辣,又乐于助人,铁姑娘队在她的带领下,干得热火朝天的。

她待我特别好,总像个大人护小孩似儿的护着我。

1520606097115221.jpg每天,吃完早饭,队长就扛着锄头站到村中间高岗上那棵大槐树下敲钟,铛铛的钟声,就像集合号,社员们三三两两的到树下集合,等着队长派活儿。队长派活儿的时候,虫子都把我抢到她的一组,干什么活都带我一起,久而久之,我依赖她,她也离不开我,所以队长派活不用说就把我们派在一起。

(左图:我和铁姑娘队长“虫子”)

她对我的帮助,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她给我的帮助太多了,天天都有,不胜枚举。

我们到村里没几天就赶上麦收,麦收是北方农村最苦的季节,最累的活,农民一年的收成,就看这几天了,要和老天抢粮食。社员们披星戴月,常常是凌晨3点钟就下地割麦子,晚上挑灯打场到半夜,一天只能睡三个小时。

想起割麦子的情景,现在还觉得发憷。冀中大平原一望无际,麦收季节,麦浪滚滚,热浪灼人。麦垅好长啊,一眼望不到头。我们知青,不管男女,和所有的社员一样,一人分一垅地,包工,割不到头不能收工。严格的说,我还是个孩子,一个城市小女孩儿,从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在学校时,顶多就是到农村帮忙拾麦穗。头上顶着烈日,地上好像踩着火,快把人烤焦了,手上磨起的血泡破了,把镰刀把都染红了,腰累的直不起来。大晌午,抬头看看天,知道了什么叫“火辣辣的太阳”,望望长长的麦垅,看不到头。社员们只管埋头往前割,我和几个女知青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天呢,什么时候能割到头儿啊?我又累又急又渴,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割。忽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叫我:“柴英,别着急,我来接你了。”只见我的前方一个身影弯着腰,飞快的向我靠近,只听到“唰唰唰”的声音,她一边割,一边熟练地打捆,她的身后很快留下一行捆好的麦个子。我的救星来了,我顿时来了力量,很快和虫子会合了。我破啼为笑,抱着虫子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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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每次都是第一个割到地头儿的人,她又总是掉头帮我割,很快就和我接上了头,整个麦收季节,她天天都是这样接我半趟地。当我们接上头的时候,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感激,她虽然只大我一岁,此刻我总像孩子见了妈一样。我就情不自禁的拥抱她,她也像个妈妈一样,给我擦汗、擦泪,逗我笑。她总说“眼是怂包,手是好汉,没啥可怕的,干习惯了就好了。”

(右图:当年麦收现场的我)

收完麦子就要播种玉米,华北年年干旱缺水,没法下种。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呢,农时不能误,队长急的嘴巴起泡。最后一招,就要靠挑水点种。这可是个力气活,我们全村人挑着水桶到远处的河里挑来水,一个人刨坑,下种子,一个人用碗浇水,等水渗进去了,再把坑埋上。一担水,一个坑,一碗水,一粒种子,大片的玉米都靠这样点种播种。虫子每一趟都挑满满两大桶水,让我挑多半桶。连续几天,我俩就是这样默契配合。肩膀压的又红又肿,疼的钻心,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总是说:“你累了就歇会儿,有我呢!”

到了秋天玉米成熟季节,我们要把地里的玉米棒子掰下来,背到场上去,然后会计称重,按重量记工分儿。我力气小,掰的慢,也背不动那么多,我和虫子一组,她就拼命多装,把她的筐装的像小山一样,背到了场上称重时,她又使劲往我筐里装,为的是让我多挣工分。

我们知青点儿的房子质量很差,只有薄薄的一层砖,四面漏风,躺在床上居然能从墙缝看到墙外的月光。十冬腊月,屋里没有一点火星儿,脸盆里的水冻成大冰坨。虫子家睡的是火炕,天太冷的时候,她总是让我到她家睡,把热炕头让给我,她和她老妈睡炕梢。那时候很少能吃到细粮,也就是白面,她们家里要是改善伙食,吃顿细粮,比如面条,烙饼,她一定会把我叫到家里去吃。她老妈把我当闺女一样惦记。我清楚地记得,她家的面条没有卤,没有菜,只是用盐水伴着吃的,但当是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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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难忘的还有浇地。开春了,小麦要浇返青水,然后是灌浆水,昼夜不停,从过了春季一直要浇到收麦前。两人负责一口机井,我和虫子一组,看管柴油机和抽水机,看守畦口子。一连三个月,白天黑夜我们都要守在麦地里,看着抽水机“哗啦啦”扬起清凌凌的水,顺着垄沟静静地流到一块一块麦田里。浇满一畦,堵上畦口,再打开另一个畦口,一块地浇完了,我们就抬着300多斤的柴油机,转移阵地,就这样一畦一畦的轮流浇,直到麦收。

(左图:田间小憩时的留影,左三是本人)

晚上,我们就睡在野洼里。初春的北方,乍暖还寒,尤其是倒春寒,更冷。在漫无边际的大野洼里,无遮无挡,白天还好说,有太阳,会暖和些。到了夜里,冻得人缩成一团。 我们从村里抱来一些麦桔,铺在地上,那就是我们的床,虫子把她家里的老羊皮袄拿来当被子,就像陕北放羊人穿的那种,只有羊皮没有布。我们俩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在野地里,看着畦口子,数星星,讲笑话,聊天,熬时间,盼天亮。

我们躺在田野里,看着满天的星星,漫无边际的大野洼里,只有我们几组浇地的人和哗哗的流水声,万籁俱寂,我们心贴心,背靠背,无话不谈。她最羡慕我们知青有文化,她总说:“你看你又会写文章,又会念报纸,还会唱歌,多让人眼馋啊。唱个歌吧。”我就扯着大嗓门唱歌,唱样板戏,我们就一起哈哈哈大笑,在寂静的夜里,声音可以传的很远。她最爱听我给她读报纸,讲鬼故事,朗诵。没事的时候,我就教她认字,写我们俩的名字。她可聪明了,学的很快,她能认很多字了。

有一回,困极了,我们都睡着了,突然觉得身子底下冰冷冰冷的,才发现跑水了,渠里的水把畦口冲开了一个大口子,水跑的到处都是,把我们睡觉的地方给淹了。我们跳起来,不顾一切地跳到水里,首先是去堵口子,鞋都湿了,裤腿也湿了一大截,冰冷刺骨,冻得我们打着哆嗦。那时连年干旱,水非常宝贵,如果队长看到跑了水,会把我们骂的狗血喷头,还要扣工分。每次跑水,虫子都会不顾一切的跳到水里,她总是不让我下水,她说我们城里人身子娇贵,会冻病的,可她自己冻的上牙打下牙,她还说:“一点儿不冷!”  

三年后,我当兵了,我走了不久,她也嫁人了。我给她写了几次信都没有回音,加上当时连队生活很紧张,就断了联系。

过了几年,我日夜想念她,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把信寄给她哥哥,让他千方百计转给她妹妹。虫子收到信后,泪流满面,催着丈夫给我回信。她丈夫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识不了多少字。他来信说:“虫子想死你了,经常念叨你……”

收到我的信,虫子天天盼着见我。我第一次探家时,专程去她的婆家看她。久别重逢,一见面,我们俩抱头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可想死你了,我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她指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说:“俺闺女,叫海英,生她的时候,俺想你想的没法子,就起了个和你差不多的名字。”海英,柴英。为此我非常感动,我理解这个纯朴善良的农村妇女朴素的感情,真诚,质朴。4ddfb588tc27cb224414a&690.jpg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断过联系,成了一门亲戚,成了亲姐妹。每次探家,我一定会去看她。我父母也多了个闺女,我不在家,虫子一家经常到我家照顾他们。虫子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新粮食总是及时给老人送去。那时候,农村很穷,物资缺乏,我们家的布票、煤本、各种证票,以及家里用不着,穿不着的东西都送给她们,力所能及的帮她们忙。后来,海英长大了,亭亭玉立,我帮她在北京我的工作单位联系了工作,还接虫子夫妇来北京玩儿,真正成了一家人。

(右图:三年前我与“虫子”再次相见,背景是她家的责任田)

村里的伙伴羡慕地说:“虫子你真有福气,遇到一个知恩图报的好知青。人家是女军官,一点儿没有忘记你。”其实是我有福气,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善良勤劳,帮我度过难关的好人,我是感恩,报恩。人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中华民族美德。

这一家人,勤劳善良,能吃苦,随着改革开放,时代变迁,她们家的日子红红火火,一儿一女都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有汽车,拖拉机,鸡鸭猪羊,鱼塘果园,粮食满院,还建起了汽车修理厂,真的过上了好日子。

每次探家,我必定会去她家,在她家的菜园里摘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果园里摘瓜果梨桃。去地里掰老玉米,马上就下锅煮,鸡是自己家散养的,鸡蛋是纯粹的柴鸡蛋,最难得是那份纯朴,那份纯静。坐在炕头上,就想起了当年的热炕头,在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心灵得到净化。远离纷争烦恼。一种回归自然的宁静心态。

如今40多年过去了,岁月流逝,地位改变,生活变化,城乡差异,这一切一切的变化,都没有隔断我们的感情和联系。因为,这份情谊纯朴真诚,没有任何功利,只有感恩,报恩,这是人间最宝贵的感情,是在物欲横流的年代难以寻觅的珍贵情感。

这就是我与一个农民朋友真挚朴实的半生友情。我们是一生的朋友。

好人总有好报,我们都收获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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