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往拉登的基地想,他的基地越久违越好,最好永远久违。那块基地,我是说我们曾经常常巡视的基地,竟有一个多月没查看了。

上次去麦子正是抽穗灌浆的时候,这会儿麦子已然收割完毕,只剩下收割机留下的高而不整齐的麦茬在四周防护林绿色陪衬下仍然泛着成熟的光芒。

已经6月中旬了,护河堤的萱草仍没任何迹象抽出花苔,而这是我们去基地很重要的理由。好在,萱草还在,至少今年还会在,我断定着,进入21世纪的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不放过任何偏僻的角落,包括我们发现基地的二年来。

二年前,基地还是几千年来农耕文明的缩影。汾河水臭但却静静的流着,一群鸽子呼哨着,一大片祥云一样从天空划过,落在横跨汾河的输气管道上。一只,二只,不会超过三只的老鹳在汾河或汾河的小沙洲上象姜太公钓鱼一样稳稳的站着或蹲着,目不斜视,只是会在我的大呼小叫声中淡然跃上天空,象仙风道骨的神仙样飘然而去,留下傻乎乎的我和埋怨我的哥。

发出尖锐叫声的钓鱼郎奋力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一再警告我们不要靠近,然后我们就撤退了,退到河堤上远远看着他们盘旋天空严加防范的战士模样。

水鸭子游在黑黑的汾河里,看不出表情,我以为他们会难过生存环境的恶化,但子非鱼安知鱼之悲乎!他们也只是在我们穿越草丛庄稼发出沙沙声时,扑棱棱跳上天空,那样子随时等待一朵瑞云接应他们,否则很不保险他们是否有能耐在天空留住。其实我是多虑,水鸭子在天空振翅一圈或二圈又安然返回到他脏而臭的汾河,并不以我们的窥视担心为然。

二年来的春天,基地的田埂边茵陈白茸茸地铺了一片,我们左右采之,象《诗经》中“采采芣苢”的姑娘。刚冒出嫩芽象所有春天的嫩芽一样娇嫩的枸杞叶子在我手中轻快的一捋中尽入囊中。这都是我们以为野味中的上品,象千百年来的农人一样做盘中餐。巴天酸模就是在水渠边长的巨大的野菠菜,我沉浸在辨认植物的喜悦中。一边嘲笑颇通医术,中草药成药认识一大批却连鲜活的茵陈、枸杞不认识的哥哥。一遍遍重复着能挤压出黑色汁液的醴肠,能下奶的益母草,让人拉肚子的灰条,发出浓烈清香的野薄荷,农人称为“甜蓄芽”开鲜艳黄花的苦菜,以及也开一样黄花却极苦的苦菜。还有止拉肚子的马齿苋。

农人菜田边的扫帚苗,为保护桃林植在四边的花椒树的叶都是我们收集的对象。仁汉苗自不必说了,那是焯了吃最好的野菜。城里的菜市上也有呢,可我们更愿意自己在田边采,采的所有袋子都盛不下。

累了的时候,在灌田的水渠水泥台上,杨树荫下,相伴而坐。水渠里洗去满手的绿色汁液,擦掉哥和我鞋上在田里踩上的泥巴,相视一笑,听着头顶树梢上叽喳的鸟叫,看着不多的农人弯腰忙着自己的农活,有摘茄子的,有摘西红柿的。那片嫩嫩的黄绿色象整片的花儿,原来是生菜。茴子白已经是又一茬了,收获了的茴子白被农人堆积在田埂上已经发出烂菜味。

那是什么?青色的长条瓜,农人说“胡子”。回来查书原来是“瓠子”。那是什么?农人说,“你没上过生物吗?这是花菜,那是西蓝花。”我和哥相视大笑,以后只要我们有不认识的植物,就互相指着对方说,“你没上过生物吗?”

向日葵开的时候,田野最好看,一片片的金黄,生气勃勃,令人陶醉。然后玉米就成熟了,高高的玉米每一棵上都有挂着胡须的棒子。鸟儿们叫的更欢了,金龟子不声不响爬在玉米上奋力享受自己的大餐。

今年春天再去基地时,河滩已经被左一个右一个的掘沙队伍侵占。鸽子不再站在输气管道上,也不再有成百只的鸽群模拟成祥云让我们看,老鹳令人揪心地再没见过立于沙洲。只偶尔在傍晚看见远远高高的飞往更远的地方。钓鱼郎仍在声嘶力竭守护自己的家园,但掘沙机高高顶上红旗迎风招展昭示着谁是这一带的新主人。那些麻雀一样的鸟儿依旧在树丛里大声喧哗,不知是不是议论世事的变迁。

田埂拓宽了,是天然气管道要穿越这片田野奔向城市。因为工人干活机器轰鸣,我们一下子不知所措,这已经不是我们要看的基地了。

但是到哪里去呢?淹没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除过残存的基地还能去哪里?只好去,只能去,谁让我们流着农耕文明不愿灭绝的血呢。

还好,基地里那家种中草药的地方在春天里让我们享受了鲜花的盛宴。芍药成片成片香气四溢地开,我们流连于粉色的花海,暂时忘却还有尘世。和药农约好的,到射干花开,桔梗花开时,我们再来。

再来时正是此时,掘沙的队伍此起彼伏已然不无奈何地接受。到了田里,竟月不见已经有一幢六间的砖房建起,在大片的庄稼地里犹显突兀。忍不住猜测,难道是村里的房屋象城里的一样拥挤不堪?非要到没有一家邻居的地里另辟新居吗?哥不这样想,哥说这里清静,住着舒服,凉快,正好旁有桃林。那意思住到桃花源了?可远处掘沙的机器还叫不过工业开发区的开发声。工业文明的轰鸣眼见着一寸一寸,不,一亩一亩逼近,那栋建在桃园边的农舍能在推土机的逼仄下存在几年?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