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没什么心眼儿,脑子简单得就象他的名字没有几条道道儿。人长得也没什么模样,高高的、瘦瘦的,五官虽端正,但总的看来却很不相称。一个搞业余美术创作的小伙子给他起了个浑名:0.816,大概是看他的比例失调之大无法不颠倒一下美的数字(0. 618)的位置,而多数的人们都叫他傻二。

  傻二并不真傻,他已连续三年获得的全市同行业技术表演赛的冠军称号足能为他作证。他的最大优点是听话。他妻子让他工作好好干,他就好好干。干得除了聊天说话,样样第一;他妻子让他休息时间做点儿买卖,他就走上街做买卖,转游了好几天急得不知出了多少汗,终于瞧准了一门儿一一修车。于是。他就休息时间修车。修车位置定在巨大的毛主席塑像手指方向的五十米处——报杜门前。后来的后来,有人从他的修车位置考证出傻二非但不傻,而且还是个细心人。

  傻二修车位置选得好,服务方式也特别,以致看着眼热的修车个体户都无法立住脚。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只是比别的修车的多两件家什儿一一一文笔,一个本,这是他在一次技术表演赛上得的一套奖品。每次给人修完车,他都把手指向那两件家什儿——随您给,给多少写多少,写多少给多少,于是,车主就随意给,傻二连看也不看,只是有时核对核对给和写的是否相符。回到家,妻子便照本点钱,不多不少。每次如此。时间长了,妻子已大致掌握了他每次出摊儿的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妻子为自己憨厚、可爱的丈夫而满足得意,于是梳妆台前又添了几样小东西。而后,她又作了个每月再增加点积蓄的打算。她美美地想着。

  没过多久的一天,她瞪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傻二,美的事再也想不下去了。小俩口结婚以来第一次正面冲突开始了。焦点便是傻二本上写的东西。傻二直直地站立着,两眼睁得很圆很大,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已感到了傻二的反常,尤其叫她无法接受的是傻二的“反正我没有错”那句。

  还说没有错?这本子上写的外文能顶钱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蓝色的墙壁灯发出微弱的光,灯光中映出两张青白的脸。傻二和妻子没有铺开行李就相继合衣而卧,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儿。

  在妻子的眼里,傻二是根木头,在没有谁给他输入程序前,他是不会擅自做什么的。今天怎么会反常呢?莫非……她捅捅傻二,傻二没搭理,他正在过当天的“电影”。


  早上一出摊儿,傻二就隐隐约约地感到有点儿怪,街面上的气氛不同平常。他从家出来时有点匆忙,晃忽儿看到日历牌上印着红字,是什么节日他没看清。他看看离他不远的地方许多人们都涌在那里,很好奇,但又不能去看。时间过了许久,他才从行人那听说当天是学雷锋纪念日,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们就是义务为人服务的,他立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可有他威严的妻子自己能高大起来吗?何况修车又是劳动所得。他这么一想,缩小了的他又恢复了正常,锣声、鼓声、喧闹声搅得他心烦。砸了,全砸了,他回去怎么向妻子交待呢?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便站起来,来回踱步。踱着,踱着,他的脚步又慢慢地停下了。原来从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人,匆匆地推着一台自行车朝他走来。他高兴了,这意味着他一天生意的开张。

  来修车的是位上了年岁的外国人,长得瘦高瘦高的。傻二看着有点眼熟,但已记不清在什么场合见过。傻二已顾不得这些,那麻溜劲儿就象往日人们排着号等他修车。车的毛病不大,很快就修好了。傻二照例把手指向他的那两件家什儿,那老外没丝毫的迟疑,马上走过来操起笔,刷刷只顿了几下笔,就写了好几行。外国人的工作效率高从写字上就能看出来。傻二先是赞许,继而又疑惑起来,怪呀,他写多少钱需要这么长。傻二没学过外语,但他知道阿拉伯数字是全世界通用的,是不是在跟我整景?我不稀罕!还是来点儿真的,美钞外汇券什么的都行,多少随便,傻二实实在在地想着。那老外放下笔,直起身没有丝毫想给钱的迹象,他伸手想要。手没有接到钱却被对方伸过来的手握住,那老外显然是过于激动,手颤抖着,一着急说了句英语。傻二不解地摇头。老外一拍脑门自己为自己做了翻译:“谢谢你,你是中国真正的雷锋!”

  傻二怔怔地站在那里。嘴里反复叨念着一句话:“中国真正的雷锋”“真正的雷锋”。

  想学雷锋的不是真正的雷锋,没学雷锋的,却成了真正的雷锋。傻二简直无法理解,这到底为什么?

  一辆学雷锋宣传车正播放着一篇署名文章:学雷锋要真学,要真学就不要一阵风,要做到这一点,需切记一要真心实意:二要坚持经常;三要从身边的点滴小事做起……

  傻二思忖着:时代呼唤雷锋,人民需要雷锋,难道呼唤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今天敲锣打鼓走向街头,明天就各行其是的雷锋吗?他挺挺胸,直直腰。暗暗地攥紧拳头,默默地发誓想学就学出个样儿来。


  “我当然没有错”。天刚蒙蒙亮,昨天的话茬儿又接上了。搅得隔壁的一对新婚夫妻提早了一小时五十分起来做饭。傻二想了许久。越发感到自己做的没有错。任凭他的妻子疯狂地发泄,他甚至认为没早些摆脱她的束缚是他的一大失误。于是自然是没完没了地吵架,搅得左右邻居找上门来抗议。鄙视傻二妻的不可一世,寸土不让人,自然也鄙视傻二的反常。"老实就老实到底"。可谁都没办法制止。厉害的不想老实,老实的不想再老实。难道就这么永不休止地吵下去吗?

  一天,傻二妻一反常态笑眯眯的走向傻二,手里捧着一张报纸,不知道她的怨气一溜烟儿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行呵,哥们儿!说不定还能当个全国的学雷锋标兵呢?”

  傻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话从何来?”

  “何来?你看报纸就知道了。”傻二妻的高兴劲儿,象是见到了傻二又恢复了他如此那般的听话:“你看,省报头条——真正的雷锋!”

  傻二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那个来修车的外国老人的影像。傻二清楚记得那老外并没从他那儿带走什么。可这报纸上分明是那老外说过的话。这就怪了。傻二苦苦地追想着,莫非当时在场的另一位是个记者?

  人走时运马走膘,没想到我傻二也能出人头地。他真想痛痛快快哼它几句流行曲,可转念一想,不对,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呢?难道雷锋就是这个样子吗?正直、憨厚和虚荣、浮夸在打架。

  傻二妻随着欢快的舞曲,有节奏地打扮着自己,她不出门,她要在家迎接电视台的采访,她将和傻二一道成为新闻人物,她终于从丈夫身上感到了伟大和平凡的切近,她美滋滋地想着,越想越美,越美越想,完全忘记了早已不在屋,提着工具箱走向街头的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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