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

  我想给爹立块碑。

  我娘眯眼盯了我好一会儿,问我碑文写点啥?

  写爹孝顺。我说:奶奶卧病在床,爹给奶奶擦洗,背奶奶晒太阳,给奶奶梳头、剪脚指甲……

  你奶奶病故时你才九岁呢,小时候的事儿你都记得?

  记得呀,爹还捏着我的手指给奶奶掏过耳屎呢!

  嗯,还有呢?

  写爹谦恭正直。爹是旧社会过来的读书人中的谦谦君子,新中国的第一代公仆,乡政府管财粮,区公所当秘书,谨小慎微,勤恳认真,他的同事都管他叫大妈。爹颜体楷书,一手好字,刻写油印钢板中指食指拇指磨成茧,为政府驻地乡邻街坊写春联顾不上吃饭。爹也戴过高帽子受过批判,虽有委屈忠耿依然。爹农村住队,跟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用牛使耙、割麦插秧好身手。

  嗯!我娘连连点头,眼角湿了。

  还写爹俭朴。爹在政府工作,一生滴酒不沾,穿的是娘做的鞋,自个挂鞋掌破了补过又补,退休后还帮娘种地……

  娘泪水滚出眼窝,我取来毛巾给娘擦脸;娘叫我乳名,要我把碑文写出来。

  我写好碑文,打印出来给娘。娘识墨断字,反复看逐字逐句审核,说真实。

  那我找个碑坊制作啊?选用大理石还是花岗岩呢?我问娘。

  娘又叫我乳名,要我把碑文多打印几份,给她孙子重孙子每人一份,说碑文记在子孙心里,胜过刻在冰冷的石头上。

  我说还是刻块碑吧?

  不用了!我娘语气坚定,毋庸置疑。


  高堂


  老娘来江城小住,重孙女猴着疯,孙媳妇围着转;儿媳妇醋兮兮拽孙女,拽掉了孙女裙子上的蝴蝶结。

  孙女噘嘴指定奶奶:谁拽掉的谁赔!爷爷我一旁晃腿乐。

  赔就赔!老妻取线穿针,嗯、嗯,针眼晃,线头散;再拧线头再找针眼,嗯、嗯、嗯,针眼老躲猫,线头老开岔。

  年青人呐!老娘皱鼻子,抓过针线,嗯——穿上,就手缝上蝴蝶结。

  孙女欢呼雀跃:太奶奶比奶奶厉害!

  耄耋年龄滋嫩嫩,上尊下娇联手戳脸,老妻尴尬,毅然发话:妈,你老人家不是想念毛主席嘛,叫你儿子领你北京逛逛哈。

  好!老娘逛北京,毛主席纪念堂感伤一回,瞻仰的都说老娘对毛主席情深;长城好汉碑前自豪一回,游客竖拇指都夸老娘身体棒。

  感伤自豪过,老娘要回乡下,说城里憋屈,种不成菜也养不成鸡。我不强留,物价涨钱包瘪,生活拮据闷闷憋憋。

  日前,我姊妹聚拜老娘八十九寿辰。老娘喝过红葡萄酒,满脸红润,感谢政府加发的百元高龄津贴:这张红太阳加原有补贴,每月快两百了!她乐观预估:一百岁肯定有五百呢!

  我点头说肯定。

  老娘继续瞻望,翘起右手食指说:一百二十岁肯定上千!

  我说肯定上千。

  老娘满足,自信,心情好极了,幸福着,快乐着。

  我退休金超老娘十倍,不满足不自信,一肚子委屈,沮丧着烦燥着。

  高堂在上,受儿子一拜!儿子要虔诚修身,修不成高堂,修个令尊。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