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了学校的林荫道,走过那条已经落下了法国梧桐叶的林荫大道。这样一个落着秋雨的日子里,一切似乎都蒙着些许阴冷与颓败。
  秋风起,偏生外套薄了些,更不巧的是没带雨伞,只得这么颤抖着走在阴湿的路上。我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奔回那间温暖的宿舍。
  似乎就是在不经意间,耳畔响起了几句与阿拉伯语极其类似的语言,眼前走过了两位美丽的新疆姑娘——头戴圆顶毡帽,包裹在亮蓝的绸缎衣裙还有黑色的坎肩中。
  她们的服饰告诉我,这是两个哈萨克族的姑娘。
  平日里这些她们不穿本民族服饰,我很快反应过来,今天对她们而言应该是极其特别的一天。

    “亲,今天是古尔邦节喔,你要不要来玩?”打开手机时,跳出了一条短信,发送者是耶耶,我的好朋友,一个浓眉大眼,美丽大方的维吾尔姑娘。
  我甚至都来不及回宿舍拿雨伞,就这么冲到了篮球场。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搜索到苏日耶,她正向我招手,我慢慢挪到了她身边的空位。
  舞台的灯光照亮着一张张颇具异域风情的面容,而我一个汉族女生在这些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塔吉克族同胞中一下子成为了“奇葩”。
  不过令我惊讶的是,没有人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而热烈如春节般的气氛正无声地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
  漫天飞舞的雨丝竟然慢慢停了,只是天空中一直飘着厚厚的云,似乎秋雨随时会下来。
  聚光灯照耀着篮球场上三位主持人。站在中间的,是位梳着两条长辫,头戴小花帽,包裹在红色“艾德来斯裙”中的维吾尔学姐,她还是这场晚会的汉语主持。
  新月般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写满了欣喜的大眼睛。
  “好漂亮啊。”我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苏日耶回过头朝我咧嘴一笑。     

  “怎么样啊?喜欢吧?”她嘻嘻一笑,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在聚光灯下焕发着别样的光彩。
  整个篮球场几乎坐满了人,不少找不到位子的人甚至都坐在了有些潮湿的地板上。
  古尔邦节是伊斯兰教的新年,这是耶耶第二次在异乡过古尔邦节了,每年到这个时候,她都特别想念那个在伊犁的家。每年的古尔邦节是在伊斯兰历的十二月十日,今年和去年的古尔邦节都是在入秋后的十月份。
  忽然间会场上鸦雀无声,穆斯林同学们合掌后打开,对着双手念念有词,而后将双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这是古尔邦节前必须作的伊斯兰礼拜。
  安静的篮球场上,借着聚光灯,我依稀看到天空中好像飘着些细密的东西。
  短暂的万籁俱寂时,一颗颗虔诚祈祷的心在跳动。
  一位可爱的维吾尔姑娘戴着小花帽,长长的红色头巾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就在充满着维吾尔风情的音乐中如活泼的精灵般出现在了舞台上。
  黑色的坎肩在灯光下闪着金光银光,她边舞着,边唱着我根本听不懂的歌儿。
  耶耶跟我说,她在唱着情歌,等着心上人来找她。
  那姑娘在舞台中旋转着,红色的裙摆如火焰般绚烂,就在姑娘深情却活泼的歌声中,一个穿着红色“袷袢”长袍,头戴黑色金边小帽的男孩儿跳着欢快的舞蹈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男孩几番要靠近她,可姑娘似乎害羞了,不住地后退着,躲闪着。哎,心上人来找你了,姑娘你怎么就害羞了呢?就在小伙子的歌声中,年轻的姑娘终于将手放在了那条红色的纱巾上。
  纱巾一落,露出了一张俏皮的脸蛋。当小伙子唱完后,姑娘接着高声唱着,终于就在最后一个尾音结束前,他们俩牵过了彼此的手。
  这是来自天山脚下的歌声,是来自遥远西北的歌声呢。
  我看到了那位姑娘鬓角露出了的一抹卷卷的头发。
  我震惊了,我从未想到,他们竟然能跳出如此灵动的舞蹈。
  当我问耶耶他们是不是从小就特地学,她身边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古丽说说他们从来没学过,但是他们的身体里似乎天生就有这种舞蹈的细胞。
  我看到了一位与妈妈年纪相仿的维吾尔老师走上了舞台。和那位姑娘一样,她同样穿了红色的艾德来斯裙。
  古尔邦节时,大家基本都是穿着象征了喜庆的红色“艾德来斯”或是“袷袢”。
  她的歌声,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位看上去如此普通的中年女子,就像刚才那位年轻姑娘一样,从嗓子里飘出了如此悠扬的歌声。那穿透云霄的歌声中,她的面容似乎显得是那样年轻。
  她在唱着自己的家乡,歌唱着家乡的美丽。我看到了她饱含着深情的双眼。即便是到了最高音处,她却能像一位位歌唱家一样毫不费力地唱到最高处而没有任何颤音或是走调。
  究竟是怎样的天分,让这个民族有着“歌舞之乡”的美誉?是怎样的天分,让这些再平凡不过的人,人人都是“艺术家”?
  嘹亮的歌声,驱散着秋日里的寒冷。
  或许,这样的天分,真的是真主安拉赐予他们的礼物,也说不定吧?
  我看着头戴着尖顶的毡帽,那帽顶上,还装饰着猫头鹰羽毛。穿着黑色与粉色相间衣裙的哈萨克姑娘在无数的泡沫中起舞。她的手在不住模仿着天鹅扑扇的动作。
  聚光灯下,照出了她修长而优美的身姿,还有她高高的尖顶帽。她时而旋转,时而模仿天鹅游水。就在天鹅的舞姿中,音乐渐渐停止了,可是很快,我听到了一个奇妙的琴弦声。
  那声音,像是吉他,却又有着别样的金属质感;说它像月琴,却比深沉的月琴声更加活泼。当灯光照亮了一位短发,穿着白色短袍与灰色坎肩的小伙子时,我看到了他手上那把长长的,看上去和月琴有些相似的乐器。
  对,冬不拉,这就是冬不拉,哈萨克族的传统乐器。
  我看到了他的手在飞速地弹拨,速度之快,以至于他的手在眼中似乎显得若隐若现!他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琴弦,而场上的喝彩声完全没有打断他的注意力。他的手丝毫没有因为秋夜的阴冷而有任何僵硬发抖。
  他的手指,早已不是在弹奏,那简直就是在琴弦上跳舞啊!跳动的旋律中,连同那本在缓慢飘落的雨丝似乎也被注入了舞蹈的细胞,瞧,它们跟着琴弦在不住跳舞!
  我在想象,一个手指都能跳舞的少年,跳起哈萨克舞蹈时该是怎样的一番热烈与迷人?
  耶耶说,他们唱的,弹奏的,都是自己本民族的民歌。基本上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是听着祖父祖母,爸爸妈妈唱着民歌,在摇篮中入睡的。她跟我说,小时候她怕黑的时候,她的奶奶会唱些很久远的维吾尔民歌哄她睡觉。
  我相信,不单单是舞台上的人,舞台下的人,也都全是舞蹈的精灵。
  “这……我军训时好像见过她呢?”我看着舞台上那位戴着花头巾,高声唱着民歌的,皮肤白皙的维吾尔姑娘。我有些眼熟,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去年军训时。
  “她?她是塔吉古丽,隔壁班的。”
  又是一位叫古丽的姑娘。“古丽”在维吾尔语里,就是“美丽的姑娘”。就像“卓玛”这个名字对藏族姑娘而言寓意了许许多多的美好祝愿,古丽对于维吾尔姑娘而言,也有着同样的寓意。
  很巧,我认识叫“古丽”的姑娘,也认识叫“卓玛”的姑娘,也不知道那位可爱的藏族姐姐现在还好么?秋天总是一个容易带来思念的季节,我是真的想念卓玛了。
  塔吉古丽,听说她的家在高山牧场上,是一个会骑马的姑娘。她家境不是很好,可是我却在她的歌声与笑容中,看到对生活的企盼。
  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关于探访帕米尔高原塔吉克族的纪录片。导演曾说,不管生活多么困难,这些塔吉克天生的艺术家们总是用歌舞来迎接。或许对他们而言,歌舞不仅仅是他们灵魂的一部分,还寄托了他们对未来的希望。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在歌唱着最为热爱的生活。
  看着舞台上纵情歌唱的她,我不禁在想这样一位姑娘,如果骑着马儿在马背上放歌,该是怎样一番华丽的画面?
  坐在台下许许多多的同学纷纷跑到了舞台上,围成了大圈,在手鼓的鼓声与都塔尔的琴弦,还有舞台的音乐声中载歌载舞,他们拍着手,踏着纷繁的舞步。秋天的主题本来不是“欢乐”,却在这个古尔邦节的夜晚,它特地为我们把主题换成了“盛大的狂欢”,确切说是“麦西莱甫”。
  他们正是在舞台上跳着“麦西莱甫”——他们的最为热闹的歌舞会,当然这意味着,这场盛大的狂欢即将在这个阴冷的秋夜里落幕了。
  不过,欢乐不会落幕的。
  我看着他们在秋夜里的舞台上尽情唱着舞着,忽然感到自己是多么手脚不协调。我不敢上去笨拙地模仿,和他们一比,我实在没有舞蹈细胞。
  细细飘落的秋雨中,都塔尔的琴音在回响。
  而他们,正在忘我地跳着舞,迎接新的秋天,也在迎接新一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