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党兄去世的一刻,我感到不可思议,无法理解死亡代表的是什么。我无法相信,一位五十八岁的中年人,一位活得从容、性情淡静的人,昨日还有那么鲜活的生命,此刻要以死亡的桂冠,为他画上人生终点的符号。我仿佛站在生与死的门槛上,努力地探寻与党兄留在昨日的欢声笑语,他孩子般地越过那道门槛,任我无助地呼唤他回来,就是不答应。而我迟疑地迈开腿,无奈地退回到生活的原地。

  我的新书发布会于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下午在歌德书店举行,整个会议由党兄一手承办,包括所有与会领导的到场。那日,正是寒冬腊月的时节,党兄一件红色羽绒外套,显得精神健硕,在他的面前,仿佛整个冬天都是伪造的,他要把那个隐姓埋名、静谧地隐藏在寒冬体内的春天拖拽出来。如今这一切显得如此空虚,他没能等到一场霏霏的细雨,没能等到柳枝吐出一口新芽。这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人,花朵一般向着充满虚妄的世界飘移,它一定对自己的表现不够满意,提前燃烧殆尽。

  新书发布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掌声一阵接着一阵。党兄忽而坐在会场的后面,忽而又坐到我的身边,直到会议结束,他才安静下来,站在我的对面,以微笑示意祝贺。嘉宾一位接着一位撤离,最后只余下一大束玫瑰花,在孤独中开放,环绕着一摞厚厚的书丛。书是螺旋状盘旋而上,摆出了一个圆形阶梯的状态,它让我想到这个神秘而复杂的世界,促成我们每一步艰辛地攀缘,就如这螺旋的阶梯。我把世界装进书里面,对它过度地思考,我不能完全理解它,不能完整拥有它,也许正因如此,我反而过度依赖它,眷恋它。我呆望了一会儿,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背离我,那情绪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愁楚,在哥德书店内悄悄燃放。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预示,预示着分离。那是党兄为散文学会的会员所做的最后一次活动——我的新书发布会。

  一个多月的时光,跨了年,就被拉远了距离。我还没来得及从新书发布会的氛围中走出来,还没有离开新年的喜悦心情,一切变了样。翻看新书发布会的照片,依旧能带来鲜活地颤动。我的书成功摆放进歌德书店的书架上,那本书的完成有党兄的一部分功劳,自然就留藏有他的影子。书摆放在架子上,等待将要到来的读者,那些挑剔的目光,一行行扫视文字的骨骸,犹如一头野兽,突然咬住某一处情节,然后安静地享受起来。这些读者并不知道,他们手里捧着的书,正与飘然而去的党兄,合著成另一个新作。

  我和党兄的初识还有一个小故事,那是参加赵凯老师的婚礼,婚礼简单而朴素,由党兄一手承办。我坐的位置不合时宜,党兄过来劝我换个位置,按照他的统一安排就坐。我不以为然,并反唇相讥,他无奈地摇头,始终保持一种微笑的状态。他见说不动我,转而招呼另一桌客人去了。我对争论的事从不挂心,只要是嘴上过瘾,心里便没有障碍了。那次也是,说话占了上风,见他败下阵去,我就依了他的吩咐,改换到别的桌位。

  三个月之后,我在文学院被党兄认出来,他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冤家路窄。我同时认出他,并哈哈大笑起来。之后我们因着同学的身份,成为了朋友,时而小聚,探讨文学和文学活动。党兄一直在散文学会做副秘书长工作,是葛江洋秘书长最好的搭档,散文学会因为他们二人超强的社会活动能力,以及文学造诣,搞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在东北三省也是名噪一时。

  这次党兄的离去,散文学会整个炸了锅一样,全体沸腾了。

  今天一大早,打开朋友圈,铺天盖地的悼念文章,全部在题目处写着党存青的名字。再翻开散文学会等一些文学群,上千条信息,都是从昨晚党兄去世之时开始的,每一字每一句饱含每一位作者的泪水和心痛。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在我体内长出了翅膀,却始终飞不出去,成为了自虐的空间。新年过后的街巷还有一些寂静和冷清,冬日的阳光被寒冷洗劫一空,并赋予大地一些死亡和毁灭的作品,党兄应该是今年冷冬最佳的杰作,它令我们眺望远方时,突然看清了虚无之处,那里变得具象而又冰冷。党兄的遗像选择了年轻时的旧照,显得英俊,他坐在香炉的后面,面带微笑,定格在时光之中,并将以此方式存活在另一种岁月当中。

  从党兄家回来,一路上我和王方在后悔一件事,年前曾邀请党兄一起小聚。原本约定好了日期,因为王方单位的急事,便被搁浅了,这一次错过成为终生的错过,再也找不到机会了。活着的人们,你们都有多少次错过,有没有感到惋惜,是不是因为认为自己有无穷的机会,而不吝惜于每一次错过。可是这次错过,真的再没有下次了。

  午后的日光白赤赤的,整个城市忽而显得陌生,尽管一户户窗口显得温馨而神秘,在一个陌生人的眼里竟是如此冷清。天幕逐渐抹去微弱的光,弥散着尘土和灰烬的味道,我体味着活着的快乐,竟有种无法言喻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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