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那年春天距今已有四十个春秋了!
   那年春天,父亲醉了!醉在早春二月!
   那年春天,我高中毕业留城待分配,大我二岁的三哥在一家林场扎根务农有一年多了。
   那年春天,我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的故乡江西省上饶市信江河畔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电瓷厂,每天早上那些穿着蓝帆布束腰扎袖工作服的瓷厂工人,都要从我家的门口去上班,我真是羡慕极了。
   知道吗,那个年代,能当上一名工人,用粮油卡购买粮食和食用油,每月有18元的工资,就是我们那个城镇少年的最大理想。
   那年在县粮食局工作的父亲也正在为他的两个儿子实现这样的理想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父亲也许是命好,也许是个性所然,他做任何事都不求人,所以也决定了他的一生,永远没有大的作为。
   也许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那年春天,远方的书信乘风来,我们这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小职员之家,同时收到两个中等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个是江西省交通学校;一个是江西省上清师范学校。父亲中年丧妻,我三岁失去母亲,三哥也只有5岁,期间历经文革动乱,上山下乡等运动,父亲小心翼翼抚养他的两个小儿子成长,期间历经的艰难,可想而知。所以,当远方大红的书信传来捷报,这对历经心灵磨难的父亲来説,是多大的安慰啊。
   那年春天,父亲都处在微醉之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从没有见过父亲那样开怀大笑过。人在高兴之余是会做出一些“傻”事的。
   那年春天,父亲工作已有二十八年了,国家几乎已近二十年没有正式调整工资了。
   那年春天,也是国家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次提高工资,父亲是百分之百的榜上有名,无论资历还是能力,父亲都当之无愧。然而,在调资大会上,父亲却主动放弃了。他的话很朴素,説让给更需要调资的困难同志。结果,父亲真的没有调上工资,依然是每月42元5角的工资。稍感欣慰的是父亲捧回来一张奖状即全省粮食局先进工作者称号。
   当我们质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傻”?父亲的宏图大论是这样説的:你想想,你们兄弟现在都考上国家的学校了,将来都是国家干部,我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钱,毕竟是身外之物,够用就可以了,你们俩双双考上学校,不比我加上一级二级工资强十倍二十倍啊。知父,莫若儿,父亲的的确确是一个小心谨慎知足常乐的人。
   那年春天,“四人帮”粉碎虽然一年多了,高考制度恢复才刚刚三个月,思想解放的春天还远没有到来,那年中专学校,虽然没有大学那样吃香,但也是国家包分配。在我们那个小镇中学,考上中专的也是寥寥无几,父亲所在单位的职工家属也只有我们兄弟俩考上了中专学校,没有任何关系可走,全凭自己的本事。人们的嫉妒心理总是事实存在的,父亲怕我们兄弟俩上学节外生枝,于是高调让出本可上调的一级工资,我们心里是理解的!
   德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和哲学家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讲过非常有意思的一句话: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推着走。我想,父亲其实就是这样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那年春天,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
   
   ●怀念父亲●
   
   因为你
   当我伫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
   那芬芳使我痛楚
   因为你
   我喜爱睡卧在公园里的白色雕像旁
   有如鲜花离不开芳香
   我割不断对你的朦胧记忆
   我就像一处一直在疼痛的创伤
   只要你一加触碰
   立刻会使我遭受莫大的伤害
   你的恩情时时刻刻缠绕着我
   我似乎已忘却了你的爱
   可我却从每一个窗口里隐约的看到你
   ……
   在翻阅过往的日志时,看到聂鲁达的这首《爱》的诗,突然又想起了父亲。
   我三岁失母,直到我大学毕业,父亲一直和我在他的单位同睡一张床,父亲不仅是我的亲人,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知己。当然,父亲也是我的人生的导师。从小我就可以与父亲讨论争论任何问题,如果父亲知道我现在的生活,那他该有多么高兴啊!
   母亲是我们镇上的会计,人家都説母亲漂亮、能干、会治家、会处理邻里关系。大哥比我大14岁,1963年是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取复旦大学数学系,成为苏步青教授的门生,可见母亲教子是有方的。当时父亲是县粮食局的干部,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母亲操劳。母亲生下我两年后,因病去世,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今年,是我的父亲逝世27年的日子,12月22日,是父亲逝世周年纪念日。因此,每到12月,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父亲的过往。
   单位的同事都知道我能喝两口,也爱好喝两口。我喝酒的嗜好是源于父亲。父亲喝酒的嗜好是源于遗传还是职业使然,不得而知。而我更偏重于父亲的职业使然。父亲曾担任过一段时期人民公社的管乡干部(注:1958——1980年当时的乡政府叫人民公社),父亲每次下乡视察工作,喝酒是联络村、队(注:那时叫生产大队)干部感情的最好的方式;村、队干部喝酒时还必须划拳;父亲说,许多村、队干部,如果你不划拳,他们就不喝酒。父亲不会划拳,那些厚道的村、队干部对父亲说:刘社长,你划拳赢了,我喝酒;你划拳输了,我们也喝酒。后来父亲也学会了划拳,酒量也渐渐大了。父亲不下乡时,就在家里喝,一般是每餐一二两白酒。喝的大多的是农村酝酿的散装谷酒。喝酒是要有气氛的,父亲很少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因此每次喝酒总会拿两个很小的酒杯,给我们兄弟两人倒一点点,那亲切的口头禅就是:“儿子,来,陪爸爸喝一口”父亲1991年过世,在那个世界,虚岁已经25岁了。
   但当我写到这句口头禅时,我的眼睛还是湿润了。“来,陪爸爸喝一口!”我每次喝酒时,就会想到或听到父亲这天籁一般的声音。
   然而,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喜欢喝酒,但却不怎样迷恋女色;也许父亲对母亲的情感太深。我三岁失母后,父亲就一直陪伴我和南昌的三哥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也没有分开。
   父亲也不贪钱财。父亲还有一句口头禅:“别人的东西要不得,要了会出事的!”父亲管过乡,管过基建,在当时也是很肥的职业和部门。不是没有人给父亲行贿,而每次都被父亲善意地拒绝。
   直到父亲退休多年后,大姐夫问父亲在位时为什么不替亲属谋点私利。父亲也道出了心中的一点秘密。父亲对姐夫说,“那时你弟弟(指我和南昌的三哥)那么小,万一我出了事,谁来照顾他们。”所以在父亲的心中,他的儿子的健康成长比金钱物质都重要;父亲把自己的儿子永远放在心中的第一位置!
   那年月,我和父亲以及我们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有父亲节,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有父亲陪伴的日子,每餐都有透明的谷酒。
   于我来説,有父亲陪伴,天天都是节日!
   父亲,你的儿子永远怀念你!


   说明:

   该文初稿写于2015年春天。今天,2018年2月23日为银河悦读略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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