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眉:

  哥到十字铺站上班正是淡云微月,天将捂雪的时候。至今已有月余,清静、闲逸。去年底的一场雪又使这个小站洁白而干净。因为是新成立的工区,条件十分简陋的,没有电话,也没有有线电视,更不要说上网冲浪什么的了。小站逃离城镇,剔除了一切骚扰,于外人看来有点凄苦,我倒觉得她有点清高自傲了。小站距十字铺镇街十多里地,步行需40分钟的辰光吧,远离市井,人烟疏稀,交通也不甚便利,真有点小国寡民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倒成就了小站,有点像羞涩的小姑娘,内敛、矜持,在荒野之上处子一样纯美、清寂。我于冬未早春来此地工作,天时而淫雨霏霏,青若笠,绿蓑衣的意思有了;时而漫天飞絮,独钓寒江雪的意思也有了。觉得自己在唐诗宋词的意境中徜徉。

  漠漠平林,寒烟如织,早晚农家做饭的炊烟,先是散漫地上升,然后集聚,弥漫,在半山腰横陈,铺被子一样铺展开来,层层叠叠,如瓦蓝色的一道水线,古代山水的石青皴染的烟云,不见得有它写意。这样近乎于“道”的风景,参差百万人家的大都市怕是看不到的。我搬个凳子在月台上静观,庄老头就高冠阔带地御风而来。心静如镜,是他的智慧在关照着我;心动如水,是我的心灵在这高古的环境中自洁着。

  月台上的几株梧桐树,秃完了叶子,如我儿时背不出书一样缩头缩脑地在瑟瑟的风中罚站。怎么不留几片听雨听雪呢?梧桐应恨夜来霜的。好在窗外还有一树香樟,老绿的叶子制钱般大小,虽然没有雀儿在枝叶上鸣唱,我也是非常满意的,那潇潇细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点滴到天明,很是好听的。这恐怕算是书上所说的天籁之声吧。

  站里来往的火车也不是很多,停在十字铺站的就更少了,只两三趟,一分钟的停点,像惊鸿一瞥。车站值班员早早把道岔搬过,进路办好,半晌通过的一趟火车使绿灯结出相思的红豆。看着一趟趟匆匆而来、又促促而去的火车,看着车窗里如电影胶片中定格的旅人,不竟想起稼轩的“贺新郎”里的句子:“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想卞之琳先生脍炙人口的“风景”断句,应该就是在诸如此类的物我关照的冥想中灵光一现的。

  火车站的食堂门口有几只猫,步态优雅,神情慵懒,这倒给寂静的车站平添了几分生气。墙壁角处的一只小黑猫,皮毛墨玉般缎子一样皱褶着柔柔的光,叫声也“喵喵喵”,奶声奶气的,听车站的人说,是那只大花猫去年秋天下的崽。此时的大花猫显得有些臃肿,腹部时不时地抽搐痉挛几下,想是又有了小宝宝,也快要生产了,她曲尾为枕,卷屈成一团在阳光下睡觉,像个毛绒绒的球球;还有一只猫四下巡视,尾巴竖得像旗杆,有点成功男人骄傲的样子,似乎是向其他的男猫们示威,表示自己才是这块领地的主人。这一群猫猫也像清海上画家任伯年的画作。而那只雄猫倒像悲鸿先生笔下的猫,虎虎有生气。世人都知悲鸿先生善画马,殊不知悲鸿先生画的猫也十分大气。前不久在中央电视台“鉴宝”栏目中看到一回,长轴画面设色淡雅,猫有虎威,雄踞在一块仄石上,目光炯炯。画作的背景是1938年,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先生的寓意高远,我读过以后就久久不能忘怀了。

  入夜,夜长。衾枕俱寒。早早洗过,就蜗在床上,借一盏白炽灯昏黄的光,读唐宋小词。夜寒,衾冷,灯影浊浊,很对词的口味。在这个宣杭线上的四等小站上,也是“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的。想着,读着,时间长了,觉得指骨儿也凉了,就想你,想你给我打的毛衣正穿在身上御寒,那温暖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因此就给你写信了。刚好写完,又画了个“爱心”,满意地脱衣睡觉时,正好停电。由于使用的是农用电,每天时常会停一段时间的。停电当然不好,令人懊恼,但这时却如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真的是不好到恰好。于是,才合上眼睑,你的身影就挤进来,“重门不锁相思梦”,我与你在梦中相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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