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是舟山岛(浙江省定海市)的南大门,舟山岛是祖国大陆的东大门。历史上从东南方向进攻中国的敌人,无不先夺占舟山岛。
  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军两次进攻舟山岛的竹山。第一次是1840年7月5日,双方炮战仅进行9分钟,就导致清军水师覆灭,海岸炮台被毁,定海县城随之陷落。坚决主张抵抗的县令姚怀祥悲愤地投梵宫池自尽,不愿受辱的军营书记李昌达夫妇也投方河而死。至今在定海老城中遗留有纪念姚怀祥的“姚公池”和李昌达的“留方井”。英军占领定海9个月后,因当地百姓坚决与之斗争,加上瘟疫流行,不得不撤离该岛。
  第二次是1841年9月26日,英军舰队再次前来进攻,遭到守岛官兵的坚决抵抗,在竹山上激战了六天六夜。葛云飞、王锡朋和郑国鸿三位总兵壮烈殉国,5800名官兵全部阵亡。这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抵抗最烈、牺牲最多的一次保卫战。
  当代著名作家叶辛和江浙成踏访这处战地后,有感于清军官兵的英勇献身精神,挥笔写下了《不屈的定海》和《血染的丰碑》。在竹山上的百将题词碑园中,有张震、迟浩田等30名当代将军为清军官兵爱国行为的题词和刻碑。
  最初听到这些事情半信半疑,在所接触的鸦片战争资料中,并没有这样的记载。都说清军官兵怕死保命,弃阵逃跑,唯有广州三元里的农民敢于与之斗争。看到当代作家和将军们都对定海之战点赞,这使我们下决心去寻访一趟。
  我们把住宿处选在定海老城区,办理入住手续时,向化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老板打听鸦片战争遗址公园在哪里,竟把她吓了一跳。她说,我们这可不卖毒品,那是犯法的事情。我们强调是古战场的遗址,她答没有“古代的椅子”。这使我们无法再问下去,在她那一心赚钱的脑袋里,根本不会装有鸦片战争的内容。
  鸦片战争遗址公园就在“半山翠竹半山松,七分在陆上,三分插海中”的竹山上,好美丽好幽静的去处。穿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一段带有门洞和垛口的城墙,上面安放着5门锈迹斑斑的前膛火炮,炮口指向的是港口方向。城墙里侧的平地上立着一通简陋的石碑,上刻“葛云飞阵亡处”。
  阅读石碑背面的碑记时,忽然发现石碑底座上有一排点亮的小蜡烛,并附带几捆檀香。为防止被海风吹灭,在蜡烛之上还加了个精致的玻璃罩。从其中的残烛来看,有人在不断地添加,使其燃烧不止。当天并不是传统的清明节,也不是法定的假日,那分明是定海人民对他的怀念。望着那闪闪烁烁的烛光,我们的内心隐隐作痛。
  早在清朝的乾隆年间,英国就蓄谋割让舟山岛。他们假以英商存放货物之名,来行设立远东司令部之实,被拒绝后,一直耿耿于怀。虎门销烟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动武的借口。英军第一次夺岛撤离后,清廷立即派三名总兵率领4000官兵进驻舟山岛,接手防务。
  总兵葛云飞、王锡朋和郑国鸿都属于高级军官,相当于省军区或军分区的司令员。他们认真分析了第一次保卫战的失利教训,主要是没有预设防守阵地,炮台太少,火炮落后。为此,他们决定堵塞从港口进入陆地的狭长水道,在竹山脚下修筑一道土城,在定海港对面的几个岛屿和晓峰岭上增加炮台,并把落后的土炮更换为新式火炮。然而,上级只同意增拨1800名士兵,并不给急需的新式火炮,也不给增修工事的经费。葛云飞只好向上级要求预支自己的三年俸禄,捐作防务费用。这真是咄咄怪事,完成国防工程竟要军官个人掏腰包,清军高层的腐败由此可见一斑。
  葛云飞本可以不来定海的,他正在为去世的父亲守孝。他当时已年过半百,加上热孝在身,完全有理由不参战。但他有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得知定海前线用人,对他说:“国之忠臣,即家之孝子!”他谨遵母命,在父亲留下的两把佩刀上分别刻上“成忠”和“昭勇”四个字。他还作《宝刀歌》表示决心:“快愈风,亮愈雪,恨斩侫臣头,渴饮仇人血!有时上马杀贼贼胆裂,灭此朝食气烈烈!吁嗟矣!男儿是处一片心肠热。”钦差大臣裕谦前来定海视察防务,见葛云飞就餐时“脱粟一碗,干菜一盘,芥汤一盂”,极为简单,便关心地对他说:“朝廷给总兵的俸祿不薄啊,生活上何必如此清苦?”葛云飞回答:“英夷未灭,即使肥脆满盘,末将也食不甘味。”有此忠勇的主将,英军就等着来吃苦头吧。
  1841年9月26日早晨,英军又卷土重来。他们以为还会像上次那样轻易登岛,结果碰上了硬钉子。已经接到离岛指示的总兵王锡朋和郑国鸿,刚喝完饯行的酒,一听有敌情,马上表示留下参战。那年王锡朋56岁,郑国鸿65岁,都即将脱下军装,安享晚年生活。但他们深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此时不挺身而出,如何对得起军人的职责和荣誉。他们提出服从葛云飞领导,分担防守任务。比他们年轻的葛云飞深受感动,让他们分别防守制高点晓峰岭和要隘竹山门,把最前沿的土城阵地留给自己。他率领全体将士在阵地上宣誓:“城亡人亡,不离定海半步!”三总兵同仇敌忾,决心带头与英军血战到底。
  前5天,英军从试探进攻到组织强攻,都被英勇的守军打退了。葛云飞在土城上多次指挥火炮发射,击伤敌舰多艘,炸死炸伤敌指挥官及水兵几十人,使其陆军无法登陆。那几天大雨如注,平地积水很深。各阵地无法生火做饭,又远离营房,官兵们只好忍饥挨饿。当地的百姓看不下去了,纷纷送饭菜到前线。有位老人还特地做了一碗参汤,双手端到葛云飞的面前,深情地说:“葛大人出生入死,百姓非常过意不去。这是一点敬意,请您喝了吧。”葛云飞望着冒热汽的参汤,不禁泪流满面,大声地回答:“不驱逐侵略者,我哪有脸见父老!将士们忍饥挨饿,我怎能忍心独饮此参汤!”在老人的一再请求之下,他接过参汤撒向小河里。他对将士们说:“诸位与葛某枵腹苦战多日,请共饮此水。让我们同甘共苦,努力杀敌吧!”将士们在葛总兵和百姓的感召下,群情激昂,斗志倍增,个个抱定必死的决心。
  葛云飞意识到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于是向镇海大营告急求援。浙江提督余步飞不但按兵不动,反诬葛云飞“为他日论功”。他的意思是你在那里坚守,是为了日后个人立功,我干嘛要支援你。守得住那是你应该做的,守不住我还要处罚你。葛云飞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上级的这种卑劣心机告诉大家,那会影响士气的,他只好向将士说:“我们连打了胜仗,要更加奋勇杀敌才是。”
  10月1日这一天,最后的时刻到了。英军出动29艘战船,4000兵力,绕开土城阵地,分两路同时攻向晓峰岭和竹山门。其中一路向晓峰岭发起9次冲锋,都被王锡朋和将士们打退。炮筒打红了,无法再装炮弹,王锡朋就带头与敌人进行肉搏,直至全部牺牲。郑国鸿在竹山门同样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肉搏,也不幸中弹阵亡。葛云飞得知晓峰岭和竹山门相继陷落后,把将印交给随从,嘱咐道:“此我尽忠时也,家有老母八十矣,知某死,泪眼欲枯,当为某百计慰之,并转饬儿辈力图奋勉,继乃父未竞之志。”葛云飞从容地做了最后的交代,留下了献身的遗志。然而,他只想到自己的责任,而忽视了民众的仇恨,没有把民众发动起来。他不懂得战争的伟力蕴藏在民众之中,上次英军的撤离就是因为民众的坚决抵抗。
  英军合围到阵地前,葛云飞率领仅有的两百将士分段把守土城,依然死战不退。他把原来炮口指向海港的大铁炮奋力搬向晓峰岭方向开炮,直至炮筒打红不能射击。面对十几倍于己的敌人,他抽出身上的两把佩刀高喊:“好男儿,跟我杀贼去!”他直入敌群中,手起刀落斩杀十数人。敌人不敢与之搏斗,一齐用火枪朝他开火。子弹打中了他左眼,半边脸被崩了下来,身上也受伤几十处。一肩扛火炮的敌兵,从背后向他发了一炮,实心炮弹从他前胸穿出,鲜血从碗大的洞中不断涌出。可他依然“手擎刀杀敌状,尸直立不仆,左目霍霍如生。”周围的英军见此情形,心胆俱裂,不敢上前察看。葛云飞就像一尊雕像,挺立在山崖前,就是如今的阵亡处。
  三总兵及所属军官们全部阵亡,5800名士兵绝大多数血战到底。定海的义勇得知葛云飞阵亡,为免受敌军侮辱,趁夜色摸到土城阵地,把他的尸体背了下来,并用小舟运回大陆,归葬于杭州萧山所前乡。那是他的家乡,他的英灵对得起生他养他的地方。
  离开葛云飞阵亡处,顺着山坡的石阶而上,一路都是清军官兵的墓地。坟头都不高,但都是合葬墓,无名烈士墓。5800名官兵,除三总兵外,都没有留下姓名,就这样静静地长眠于竹山,听着东海的不息涛声,随着日月旋转而永生。上到山顶,三总兵的雕像如同三把利剑直刺苍穹,昭示着不屈的定海精神,告诫着子孙后代,中国领土是不容侵犯的。在半山腰上百将题词碑园中,原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的手书是:“勿忘国耻,奋发图强”;原国防部长、上将迟浩田的题词是:“英名垂千古,忠魂照汉青”。这是当代将军对守岛官兵的特别褒奖,因为他们是炎黄子孙,是中国军人。
  在竹山上停留了一天时间,仍然不忍离去。这是我们寻访过的古战场中,战场遗存最完整、战争细节最清晰、纪念性建筑最多的一个。特别是葛云飞阵亡处那点燃着的烛光,更让我们浮想联翩,激动不已。莫斯科红场上的卫国战争纪念碑前有长明的火焰,巴黎凯旋门前有为无名烈士敬献的鲜花,而竹山上的烛光不也同样是一种人民的怀念和景仰:“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那些长眠在地下的抗英官兵及义勇们,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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