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1200多年前,唐代大诗人刘禹锡笔下流泻出来的这广为流传的名句,是否实有所指,我并不知道。翻看了一些资料,据说是因游览汝南县天中山而来,但也有学者对此持反对意见——看来我暂时无法得到确切的考证了。但用这两句话冠称坐落在唐山迁西县境内的景忠山,倒也十分贴切和恰当。

   1872级石阶从山脚铺排至山顶,一级级石阶似捻开的书页,记录着这座天下名山的历史变迁。石阶旁的小草、野花迎风摇曳,在斑驳的光影中,撩拨着芸芸香客的身影。游人沿石阶缓缓而上,风景似画幕徐徐展落。层层殿宇,道道茶棚,在苍松中掩映,在鲜花中灿烂,在雾岚中飘忽,在霞光中浸染。

   景忠山地理位置独特,西距北京180公里,东望渤海160公里,北靠长城仅10公里。

   这样的地理位置在古代历史中是十分重要的,极具战略意义——西卫京师,北御胡天。事实上,景忠山的历史正是与蓟镇的历史紧密相连。

   蓟镇是明代长城沿线设立的重要军镇之一,距今不过400多年的历史。那么,蓟镇之前呢?景忠山在蓟镇之前的历史呢?

   景忠山北向,至长城间,流淌着一条大河——滦河。

   山的存在总是早于河流,但山的历史却往往不如河的历史丰富,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也许因为河水孕育生命,历史首先是人的历史,人的因素丰富了河的历史。就考古发现而言,滦河文明已经上溯到了7000年前,西寨古文化遗址出土的灿烂的文明碎片,已经印在了滦河历史年表的封面上。

   我们不知道,7000年前的景忠山是何等姿容,应该就像眼前这样吧,蓊蓊郁郁、自然祥和。只是,那时的景忠山,没有紫烟缭绕的香火,没有摩肩接踵的香客。

   还是从古籍中寻找吧。

   其实,我们在古籍中寻找的,无非是景忠山尽可能遥远的历史上限。明之前的古籍记载景忠山史略的并不多。景忠山早于明代的历史还是显得十分漫漶。《永平府志》是一部较为全面记载永平府治下历史的权威著作。从书中,可以找到有关景中山的些许记载。但我们也只能约略知晓,景忠山始有建筑,是在宋代。

   宋时的景忠山,正属辽国疆域。契丹人马蹄如雨,呜咽着大宋家国的春梦。

   宋之后的千年,景忠山的视线里,充满了多个民族的征战、和亲、通商……

   公元1368年,明朝建立。出于防御蒙古以及后来逐渐壮大的女真的需要,自明中叶起,明王朝开始大规模兴筑长城。特别是“土木之变”,让明王朝的神经愈加紧张,瓦剌、鞑靼犯边掳掠,迫使明王朝把修筑北方长城,增建墩堡作为当务之急。为了有效地对长城全线进行防务管理,明王朝将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的长城全线划分为九个防区,建起辽东、蓟州、官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座重镇。即九镇,亦称九边。蓟州,也就是蓟镇。蓟镇防护之地,“左山海,右居庸”,三面环围京城,被看做九镇之首。

   史料记载,蓟镇治所最初设在桃林口,后移驻狮子峪,最终定址三屯营。这时,已是明天顺二年。公元1458年,时任蓟镇总兵胡镛。

   景忠山就在三屯营正南,一公里不到。

   也就是从这一年起,景忠山确立了与蓟镇的关系,并且,在以后的岁月中,这种关系变得挺越来越紧密。

   明朝初年,景忠山即建有三忠祠,奉诸葛亮、岳飞、文天祥,三人皆以精忠报国流芳后世。景忠山建有三忠祠,显然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那么,这最初的三忠祠是民建,还是官为?是否就是胡镛呢?

   胡镛离任后108年,明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明朝历史上的大英雄戚继光来到了景忠山脚下,任蓟镇总兵。

   这一驻,就是16年。

   正是戚继光,让景忠山“景仰忠义”的精神得到传承和光大。

   戚继光不仅多次登临,拜谒三忠,更亲自撰写《告景忠山三忠祠》。此后,戚继光又在景忠山建忠烈庙,祭奠阵亡将士。

   从蓟镇治所移至三屯营到明王朝灭亡,历186年,77任总兵。景忠山下,留下了蓟镇万千将士们的铮铮剑鸣,萧萧马嘶。

   景忠山,几乎成了明朝蓟镇将士的精神家园。

   濡染了汉人精忠报国思想的景忠山,在明王朝灭亡之后,竟然又得到了清王朝的垂青和眷顾,不能不令人感到惊奇。

   明王朝的万里长城最终没能挡住满洲八旗的金戈铁马,长城之外的这个民族轻易地跨过了长城。并且把新王朝的版图向北扩展到了今天的西伯利亚。长城,那时成了民族与民族的门槛,而不再是一个王朝的围墙。

   从景忠山的际遇,我们似乎可以看出这个王朝的胸怀。天下,尽入吾彀中矣!想来一个拥有如此广大家园的王朝,也该有着空前的心胸,虽然这心胸是被淋漓的鲜血撑大的。

   民族习俗的强制灌输与文字狱的泛滥,让汉民族的抵触达到了极点,就连秦淮河上美艳香君的桃花扇都被溅上了殷殷鲜血。足以想象,这种对抗曾经是多么强烈。

   杀戮,不能让任何一个民族屈服;怀柔,倒有可能换来一个太平盛世。清王朝的统治者最终聪明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怀柔,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精神。

   在胡镛之后,戚继光之前。一位蓟镇总兵——马永,于明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在景忠山顶发起了迄今此山规模最大、最具代表性的建筑——碧霞元君殿。

   碧霞元君,全称天仙玉女泰山碧霞元君。道教认为,碧霞元君“庇佑众生,灵应九州”,“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是道教中的重要女神,也是中华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女神之一。

   对道教的尊崇在宋代颇盛,至明代时,碧霞元君不仅在民间有着很高的信仰,在宫廷皇族中,也占据了极高的地位。就在马永倡建景忠山碧霞元君殿前17年,明正德皇帝就曾派员赴泰山致奠碧霞元君。

   可以说,到明代时,景忠山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宗教文化样本。

   一山之上,儒、释、道共存!

   儒、释、道,合而生“和”。

   一个“和”字,触动了清王朝统治者的心弦。

   这不正是理想社会之大同吗?

   于是,皇帝的目光投向了景忠山。

   顺治帝最先叩响了景忠山的山门。

   顺治好佛,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我们还是愿意相信,当顺治迈开踏上景忠山的那一步时,或许不全是为了参悟“人生”之禅,他一定是去寻觅,寻觅心中的理想,寻觅“天下”之禅。

   他要让自己的行为成为一个感召,感召刚刚被征服的这个民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佛法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到头来,竟然是自己被感召了。

   山以僧名。

   顺治八年,公元1651年,景忠山上一位高僧走出修行了九年的山洞,与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会面,一僧一帝进行了一番对话。景忠山的历史在这一页被皇帝的御笔做了批注。

   这位高僧就是性在。

   关于性在与顺治的这次会面,性在本人有明确的记述。后来,性在还被召入京城供养,与皇帝讲禅。顺治与性在在景忠山的那一段对话,更被赋予了传奇色彩。

   在后人的传说中,性在是因了对顺治的恭维,而赢得了皇帝的欢心。

   对话是否如传说的那样,已不可考。但性在“由石室出谒,对诏称旨”确是史实。这次对话不仅让顺治“数为动容”,更在之后赐名性在“别山禅师”。“别山禅师”应该是满清王朝立国后,第一次给予一位僧人的皇封。一位皇帝尊称山野修行的一位普通僧人为“禅师”,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别山禅师两次奉诏入京,会同多位高僧,与顺治研讨佛法经理。

   顺治时期,中原民众反对满族人统治的斗争风起云涌,尽管有众多汉人效命清朝,但从大的方面来说,这种隔阂依然根深蒂固。宗教,或许是破除这种隔阂的最佳选择。

   因了别山禅师的缘故,顺治帝多次赐银,重修景忠山庙宇。

   在中国历史上,皇帝倾心佛法的并不少见,但如顺治这般虔诚,乃至最后把自己遁入空门,堪称千古一帝。

   顺治对景忠山倚重日甚,后来立储玄烨,也要来景忠山问卜。被立为太子的玄烨即位后,对景忠山情感殷殷,倍加垂青。康熙数次进山朝香,御笔题写匾额,敕令修整山路,拨给田产帑银,赐金娘娘、大藏经。皇帝朝山,万民自然追捧。顺治、康熙朝时,景忠山声誉鹊隆。

   景忠山,这时已成为顺治、康熙名副其实的“家庙”。清王朝“配天治世”的理想,通过景忠山传导给了普通百姓。

   明朝之前,蒙古族人建立了元朝;明朝之后,满族人建立了清朝。两个少数民族相隔276年分别在中华大地建立了统一的政权。在汉民族正统思想的冲袭下,元朝风雨飘摇地只维持了93年,满族人自然不愿意重蹈元朝的覆辙。吸取元灭亡的教训,满族人开始用心打造统治中华的宝典。

   “六龙行处万民欢”,康熙帝实现了自己的治国理想,营造出中国封建王朝罕有的盛世景象。

   景忠山,正是在这一时期进入了其文化发展的鼎盛。

   景忠山香火绵延数百年,直到20世纪60年代。

   20世纪60年代的冲击波触动了景忠山的神经。10多年后,来自地壳深处的地理冲击波——唐山大地震,震动了景忠山的身躯。两次冲击,让景忠山不堪重负。承袭千年的宗教文化出现了断裂,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古建筑损毁严重。又过了大约10年,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人们的思想更加丰富,人们的信仰更加多元。景忠山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开始修复和重建。我们今天看到的景忠山庙宇建筑,多是修复之后的。景忠山新的容颜,难免裹挟了现代色彩,但这是不要紧的,景忠山灵秀的自然风光依然,丰厚的文教文化底蕴依然。

   叩问山门,必有所悟。景忠山是神奇的,无论迈上哪一级石阶,无论进入到哪一道神槛,你都能感觉到,你是在沐浴无上之光,承受菩提之风。在无量的佛光照耀下,你可以和遥远的古人对话,你可以倾听历史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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