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乐声声,悲声切切。 2008年7月20日上午11点20分,母亲的骨灰被轻轻地安放在萍乡人文公园的公墓里,编号是夕阳苑三排四号。这小小的一方墓穴,就是母亲的归宿。覆土后,天下起了小雨,墓园里松风阵阵,送葬的队伍陆续下山去,母亲却被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望着静静地摆放在高炕桌上的母亲遗像,止不住悲伤的泪水,久久地凝视着慈母的容颜,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母亲诉说。母亲生于1937年农历十二月初三,在贫苦的农家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1954年,母亲17岁那年,嫁到安源,和父亲相濡以沫,度过了54个春秋。在那些青春的好时光里,年轻美丽的母亲十分勤俭,她一刻也不停地做饭、洗衣,忙里忙外,那时的母亲,皮肤白皙,身板结实,她的身体里有那么多的力气,心里有那么多的爱,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爱着的儿女们。


  纳鞋底是母亲闲下来的手上活,她纳鞋底的习惯动作是,将银针不时地往一头秀发上划一下,麻线缝完了,她又习惯性地用牙去咬断线头,那印象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对苦难生活默默地隐忍,对生活超负荷地付出,是母亲的一惯风格。做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儿媳妇,做一个收入低,儿女多,每一分钱都要瓣成两半用的家庭主妇,母亲呕心沥血照顾家里的每一个人,惟独忘记了自己。困难时期,家里每餐吃的都是南瓜、咸菜,米汤则是家里的坐东菜。母亲做的米汤是天下第一的美味,鲜鲜的、咸咸的、带着小葱的清香,儿女们你一碗我一勺地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般地吃完,等到母亲端起碗吃饭时,往往都是一些残羹剩饭,母亲从来没有怨言,儿女们吃得饱,就是母亲最大的心愿。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愿使母亲比一般家庭的妇女付出得更多。那是七月流火的酷暑天啊,四十多岁的母亲为了几个正在读大学中学的孩子的学费,常常是利用业余时间,到高高的矸石山去推煤车,挑煤,挣的钱还是不够贴补家用,她就和一群家属妇女一起,爬上大卡车, 到偏远的锡坑去装煤车。累了一天,回到家中,满头大汗的母亲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坐在阴凉些的过道口歇凉,一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大口地扒饭,那时的母亲,在女儿的眼中,是那么能干,那么慈爱。吃完饭,歇一会儿,她投过来一个慈爱的眼神:娇娇,给娘端杯水来。我快快地给母亲端去一个大瓷缸 ,里面是益母草、车前草浸的片糖水,那是母亲给自己惟一的犒劳。


  几十年如一日的强体力劳动,还是给母亲的身体留下了后患。1986年开始,母亲病倒了,是严重的子宫肌瘤。为了不拖累儿女,她坚持不肯住院治疗,年近五十的母亲,脸色越来越黄,精神越来越差,在看着我热热闹闹办完婚礼后,母亲终于被儿女们送进了医院。


  大病初愈的母亲一回到家中便开始操心起老屋重建的事来,几个月的胼手砥足辛劳 ,她和父亲一起带着儿女们夜以继日地苦干,终于将老屋翻整一新,多年来因房子不够,分成两处居住的一家人,又团聚在一个屋檐下。


  结婚生子后,我和兄弟姐妹们都是整日里忙啊,忙孩子的一日三餐,忙孩子的上学、升学,忙自己的职称和房子,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忽略了母亲。回家为母亲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笑着问孙子外孙女们的学习情况,我才发现母亲的两颗门牙掉了,我的心隐隐的痛,母亲啊,这是您年轻时做鞋子,喜欢用牙咬断线头留下的后遗症啊。


  一开始,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要为母亲镶牙,但母亲总是不好意思给儿女们添麻烦,等等吧,下个月再说吧,一来二去,再也没有谁提起为母亲镶牙的事,母亲带了这个孙子,又带那个外孙,等孙子辈都进了大学,中小学后,母亲真的老了。年迈的母亲,多么需要儿女的关爱啊,可她处处为儿女着想,很少提出一点个人的要求。


  好时光悄悄溜走。老迈了的母亲和父亲相扶相携,感情日益加深。记不清是哪一天,母亲感觉自己的身体真的不行了,到医院里检查是肾衰竭。首先是接母亲到萍乡市中医院一位著名的老中医处看病,母亲还蛮有信心。一次又一次地到医院,一碗一碗苦涩的药水吃进肚子里,病还是不见好转,后来改成吃中成药,一年多的时间,母亲忍着难闻的气味,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药片,母亲是盼着有朝一日自己的病能治好,能再过几年好日子啊。


  疾病猛如虎。吃药已无济于事。2008年一个风雨交加的三月天,母亲又一次住进了萍矿湘雅医院。一个是71岁重病住院的母亲,一个是77岁陪护的父亲,吃饭成了大问题。我含着泪水,到超市里买了绿色和橙色两个保温筒,准备给父母亲送饭。


  提着两只颜色鲜艳的保温筒,走在去医院送饭的路上,我思绪万千。想起了母亲亲手做的扎鱼、皮蛋,想起了年年我大学开学时,母亲总是为我准备好家乡的特产和她拿手的扎鱼和皮蛋,想起了母亲在我读大学前夕,让我依在她的膝前,温柔地为我梳理头发,想起了母亲一针一线为我织的毛衣……都说养儿为防老,在母亲的晚年,做儿女的为母亲付出的,不过是毛毛雨,而母亲给儿女们的爱,是一片大海,一座高山啊。


  在医院里,我放下保温筒,张罗着给母亲喂饭,仔细端详着母亲,头发已经灰白,脸色蜡黄,一双大而无光的眼睛,我一勺一勺地往母亲嘴里喂红枣稀饭,母亲一口一口地吃着,大眼睛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病中的母亲总是感到浑身不舒服,一双脚总是微微地肿痛,肩膀疼、腰背疼,我把手伸进母亲的背部,为母亲挠痒,坐在母亲面前,为母亲轻轻捶捶腿,再为母亲梳理那一头因长期卧床而乱蓬蓬的头发,母亲受到女儿一点点的照顾,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孩子似地笑着说,好了、好了。站在一旁的父亲正在深情地看着他相伴相守了五十多年的妻子,母亲指了指父亲说,你爸爸是顶好顶好的人。是啊,三年多的守护,七十多岁的父亲像一个护士一样,为母亲端水送药,这一份浓浓的夫妻情,母亲怎么不铭记在心呢。


  母亲和父亲一样,出生在旧社会穷苦的家庭,受尽了苦难,他们都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我看着病中的母亲,穿着用几种颜色织成的一条破旧的毛裤,内衣和毛衣也是半旧的,有些不解地问母亲,妈妈呀,家里那些新衣服留着干什么?母亲说,旧的还能穿,丢掉太可惜了。爱是理解和尊重,面对一生节俭勤劳的母亲,我还能说什么呢?


  对生命深深地眷恋,使得母亲在打针吃药不见效的情况下,下决心做血液透析。本来就十分虚弱的母亲,忍着疼痛,配合着医生,插针管、吸氧气、做各种各样的化验,大腿上弄得都是血,母亲被折腾得满头大汗,被护士推进了血透室。一次又一次的血透,一次又一次的病情恶化,年过古稀的母亲与病痛进行了好一场恶斗。


  母亲是一个很深情的人。记得去年天寒地冻的时节,我带着花季的女儿牧骊去安源看望母亲。女儿的童年有几年是在安源,在外婆和外公的呵护下度过的,女儿对外婆的感情很深。临别时,穿着玫瑰红棉衣的女儿,紧紧地拥抱着外公和外婆,一步三回头地和亲人告别。两位老人伤感不已,抱在一起痛哭了好久,这哭声里有着对自己年迈生命走向衰竭的无奈,这哭声里有着对亲情的无比依恋。


  母亲对她的五个儿女和他们的孩子们牵肠挂肚。一次春夜里,母女在病床前静静地说话,母亲紧握着我的手说:“女儿啊,你性子急、平时工作不要太好强,要多忍让,多体贴丈夫,照顾好孩子。”最后一面见母亲,是母亲去世那天的中午,那时,她已经说话不清晰,呼吸困难,但从母亲的眼神里,看得出,母亲还有很多的话要说,还有很多的心愿未了。


  2008年7月17日晚上9点10分,母亲终于摆脱长达三年之久的病痛折磨,安详地闭上了双眼,离开了这个让她眷恋的人世,让她牵挂的亲人们。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来于泥土,又归于泥土,在经过了与病痛的苦苦挣扎后,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了永久的解脱和安宁。


  母亲离开人世后,我一下子觉得没有了娘亲的无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那胖胖的忙碌的身影,那慈爱的眼神,那温暖的话语,常常浮现在眼前,一觉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母亲啊,女儿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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