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曾经听到过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年轻人,干事不认真,学当裱糊匠给客户糊顶棚时竟然把自己的脑袋也糊进去了,顶棚糊好了自己却出不来了。当时听了也确实是笑了个痛快。但是,后来亲眼看了一次裱糊匠糊顶棚,才知道笑话也仅仅是个笑话,逗逗乐而已。现实中如果不是成心要把自己糊进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裱糊匠的绝活是糊顶棚,也是最常见的。老北京的平房一般比较高,因此隔热就不太好,冬天比较冷,夏天又有些热。扎个顶棚,一是可以缩小房屋空间,减少房顶对整个房间温度的影响;二是老北京的平房大多年久失修,经常会落些灰尘,在房顶下增加一道隔挡,也比较干净。三是可以使屋内的顶棚更加美观。

       记得在我上初中时,到一位同学家去玩,正赶上他家糊顶棚。那时我家已经搬进楼房,无需再糊顶棚了,所以没有见过,赶上人家糊顶子自然来了兴致,当然要看个究竟。只见裱糊师傅先用黑乎乎的高粱秆搭出骨架,再用绳子把高粱秆互相绑扎连接,搭出若干等距的格子,据说这种“黑粱杆”是用火熏过的,当时没有那么多的农药,用火熏就是最好的防虫方法了。

       架子搭好后,就要裱纸,第一层一般是底子纸,为了省钱多是使用旧报纸,然后再糊上第二层。为了省钱有时候第二层也用报纸。裱纸可是一种技术活,一般需要两个人非常默契的配合。一位师傅站到梯子上,另一位在下面刷浆糊向上递。他们先从屋子的一个角糊起,一张报纸要四边刷浆糊,然后用一支带横棍的杆子挑起来递给站在梯子的师傅,这位师傅接过湿了大半部分的纸,两面粘在墙上,其余顺高粱秆架子两面反折粘在纸的背后。第二张纸一边粘到墙上,一边粘到第一张纸上,其他两边依旧粘到架子上。别小看这项活计,这也算是个技术活,首先,架子的间距要基本一致,大小太悬殊没法上纸,其次,送纸、接纸都是巧劲儿,力量大了小了都不行。记得趁着师傅抽烟时,我也试了试,结果伸手一拿,纸的一个角就掉了,剩下的一个角也破了,根本没法再用了。幸好人家预备的旧报纸有富余。

       等第一层的底纸干了,再上第二层。这样不但美观而且结实,过去老北京人喜欢用大白纸,上面刷有大白粉,并且印有银色暗花,因这种纸多产于安徽,故称之为“安徽银花”。那种纸厚实,又有图案,只是价格稍高一些。不过,六十年代各种物资匮乏,“安徽银花”价格也自然相对较高,所以一般家庭也就到文具店购买些花花緑緑的印花纸代替了。

        同学的父亲很热情的递烟送茶,一再叮嘱请弄的好一点。那位师傅很客气地回复说,“您放心我家是祖传的手艺,干活是不会有一点的马虎的,当年我爷爷是在紫禁城里扎过顶棚的,那要是出点差错,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听了这话我便对师傅来了兴趣,不由得再仔细打量这位师傅,只见这位师傅穿了一身再平常不过的蓝色中式裤褂,虽是旧了些但也算干净整齐,带了一副套袖和围裙,如果不是自己说祖上有那么辉煌的经历,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师傅的手艺传承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再看他身后的小伙计怯生生的,穿著打扮几乎和他师傅相似,看长相应当是父子俩,小伙计的年龄顶多也就比我大个三五岁样子。看来“旧时王谢堂前燕,”也要“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

       怯生生小伙计干起活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只见他左手按住报纸,右手抄起排笔,轻轻地在浆糊盆里沾了沾,刷!刷两下就把纸的四周涂满了浆糊,左手乘势掀起报纸的一角,右手却撂下了排笔,拿起了T字型木杆,顺势插入纸的中间轻轻挑起,举到梯子上师傅的面前,上面的师傅看也不看,借着T字型木杆的位置,用手里的一把软苗小炕笤帚轻轻一刷就牢牢地贴在墙上,借着T型木杆的力量,顺手又贴了另一面,然后和木杆一起把纸送到了合适的位置,笤帚一转纸边儿就反过去了,在纸的背面顺势一扫就粘住了,然后再粘最后一边儿,此时,下面举木杆的小徒弟顺势撤走了木杆。整个流程恰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处处都是恰到好处,动作的娴熟,配合的默契,令人叫绝。没有丝毫的停顿,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直到需要挪动梯子了,下面的小徒弟才住手。站在下面观看的我们几个人,就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了。

       干到多一半时,同学的父亲问:师傅这顶子有点坠,不要紧吧?!那师傅耐心地说:放心吧!现在必须要有点下坠,不然干了以后就要崩裂了。同学的父亲连声称是,“是!是!我说怎么像是有意放的是的。”

       师傅接着说:这房间比较小,平顶就行了,如果间量大,平顶就不一定行了,弄不好得要弄个拱形,或马鞍形的立体顶棚,那玩意儿承重强……

       这裱糊虽然也属手艺活,但和其他行当作的师傅不同,八旗子弟也有以此为生的,甚至有人考证“裱糊”这门手艺就是由满族人传入关内的,因为明代故宫并没有糊顶棚之类活计。据说在老年间传统建筑业中,瓦作、木作、石作、搭材作、土作、油漆作、彩画作、裱糊作等八大作当中,其他七种作的匠人们见面都是作揖,唯有裱糊作的匠人彼此请安,可见在旧京城从事裱糊业的工匠们带有很强的八旗文化色彩。另外,“裱糊作”也有自己独特的行规。裱糊业一般不随便四处揽活,匠人早晨在茶馆等候。有需要裱糊的顾客,要去主动邀请匠人,并且要代匠人付茶资。这种气派还真是与其他作的师傅,到处揽活儿不同,当中或许还真有几分皇家贵族的气派。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清末重臣李鸿章也称自己是 “一生风雨裱糊匠”,说自己一辈子为清政府修修补补,挽救危局。虽然这“李二先生”曾被人骂为汉奸。但这自嘲自己是 “裱糊匠”的“李大人”,或许又为有几分贵族的气息“裱糊作”添加了点佐证。
       进入新世纪,住平房的居民已经不多了,且近年来开始使用白灰抹顶棚的新工艺。糊顶棚的手艺人恐怕早已经是英雄末路了,只怕是再过几年,年轻人连裱糊匠是干什么的都说不清楚了。
        历史上各种工匠有多少“作”或“坊”,怕是没人能说得清,但是象这样带有皇家范儿的“裱糊作”,怕是仅此一家吧!
 
 
——————————————
注:苏昆名丑杨三在演白蛇传时,讽刺了李鸿章的卖国行为,后被李迫害致死。观众十分气愤。有人写了这样一副对联: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李鸿章排行第二,故称李二先生。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