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斜喇喇地挂在半空中,泛着些许白亮,有气无力,照在路边的残雪上,隐隐透着寒气。

  小西手里捧着热水袋,坐在店里,有些百无聊赖。门外是刚落成的小区,路上空空荡荡,象被水洗过,偶尔有三两只麻雀扯着细不伶仃的腿,踱来踱去,乱琢几下,突然反身,扑棱扑棱,绝然而去。电话响了,

  “小西,你别跑欸,一会儿你九姐带个人来。”

  “妈,又么人?”小西觉得有些不妙。

  “你少装糊涂,去年那个你看不上,今年又给你找个,等会你给我客气点……”

  “妈,你又不是不晓得,供电局的人个个鼻子都翘天上去了……”

  “人家单位好当然跩些,怎么办?难不成靠你那要倒的单位过日子?”

  “我在看店,又要上课,哪有时间谈恋爱?”

  “你那个破店,趁早关门,书读那么多又不能涨工资。都二十好几了,趁早找个靠山是正经,别一天到晚觉得自己是天仙……”

  “好了好了,有生意,不跟你扯了!”

  小西逃也似地丢下电话,朝天翻了个白眼,天边有个身影,远远地真的飘了过来,在空旷的街道上特别显眼。仔细打量,象个年轻男人,肩膀很宽,步子有力,四肢修长,不很壮硕,举手投足说不定出来的协调舒服。

  “这个人应该练过武,要么跳过舞。”小西暗自忖道,低头发了一回呆。

  抬起头,那人已经走近,能够分辨出脸庞上凸起的颧鳃,双眼狡黠,像只狐狸,好象认识?……

  很快那个男人已经站在小西身边,愉快地露出了牙齿。小西早已捂着脸笑弯了腰,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又是你?”小西躲着他的眼睛。

  “没想到吧?呵呵,你当我是陌生人也行,我们重新认识一下。”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店里的灯忽然一明一暗起来,气氛变得扑朔迷离。男人二话不说,麻利地抄起一个板凳,一脚蹬上去,另一只脚抵在柜台上,片刻便把日光灯管拆了下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小西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帮他找工具,一边想着等会如何打发他。不一会儿,灯修好了,男人顺便把沙沙作响的电话线和插头清理干净,看着他专心做事的样子,小西有点分神。

  “好了,还有什么要修的?今天学雷锋。”男人正色不了几分钟,又挂上一幅嬉皮笑脸。

  “没了没了,真是麻烦你,太谢谢了……”

  “想谢?那明天请我看电影!我先走一步,还要上班。”不等回答,人已一溜烟跑了。

  “诶诶……”小西想叫住他。无奈人早已一丈开外,离得老远,他还回头作了个打电话的姿势,表情已经看不真切,小西却很想打掉他的一脸笑容。

  坐了一会,小西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气愤地拿起电话,

  “妈,九姐怎么回事?还是上次那个小游!”

  “噢,刚才你九姐打电话给我讲了,小伙子不挺好嘛,也不知道你哪只眼看不上。”

  “他抽烟厉害,你忘了?”

  “抽烟是不大好,可他烟瘾那么大,见你时也忍着没抽,以后慢慢让他戒呗。”

  “天,九姐不知道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小西突然无语,挂了电话,其实还有件事,她不大好意思说。

  去年初识小游,第一次相谈甚欢,小游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迷住了她。聊了一下午,从来烟不离手的小游居然发现,自己破天荒忘了抽烟。第二次逛街时,小游很热心地要帮她买衣服,她虽有点奇怪,还是很配合地试了一下他选的裙子。从试衣间出来,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小腿上,象在寻找什么痕迹。最后,小西没要那条裙子,小游却心情大好,东拉西扯,最后好似无意地提到她脚上的疤。小西当然知道,那是她一岁时淘气,拽翻了热水瓶,脚上烫了个狰狞的疤痕。所幸只在脚上,隔着袜子,外人一般不知轻重。想起小游刚才紧张的神情,小西会意,忽觉索然无味,逛完街,各回各家,然后,也就没了然后。这件事,小西没有告诉妈妈,省得又要被骂乱耍小姐脾气。

  第二天傍晚,一辆改装后的摩托车在小西的店门口停了下来。发动机振聋发聩的轰鸣,和着音响传出的摇滚旋律,很是吸人眼球。小西赶紧跑出来,戴上头盔,一迭声催小游快走,空气里反射着各色视线。小游很满意地猛踩一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小西还没想好扶哪儿,差一点摔下车来。

  从电影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在马路上边走边扯些闲话。经过游戏厅时,小西瞟了一眼,提议进去玩玩。小游有点意外:“你喜欢玩这个吗?”

  “进去看看呗。”

  “好,那陪你看看,我平时很少玩这个。”

  两人刚进门,一个小胡子老远迎了上来,喜上眉梢,

  “小游,你来了!昨天又来了新机……”,突然,他的余光发现了小西,脸上的胡子有点僵,马上又咧开嘴:“哈哈,难怪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接过小胡子递的烟,小游熟练地点上火,从柜台买了些游戏币给小西:“你想玩什么游戏?”

  小西笑着说:“我只会些小游戏,你肯定没兴趣,你玩你的吧。”

  小游便没再说什么,随小胡子去了。小西听别人说过,赌博机都在里面。她自己找了一台机子玩了一会俄罗斯方块和钓鱼。大厅里烟熏雾撩,游戏机里的音乐和音效此起彼伏,伴随着玩游戏的人深深浅浅的吆喝,开始还有点意思,久了颇有些刺耳。小西觉得头晕,想出去转转。刚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小游也出来了,在满面春风地和小胡子告别。小西听不清他们的话,只隐约听见小一千、手气好、女朋友、小意思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眼。一转眼小游过来了,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小西被逗笑了:“今天运气不错哦?我们走吧!”

  几天后,小游几次打电话约,小西都找理由婉拒了。她知道,如果抽烟和跳舞老妈还能包容,赌博却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的。一次老妈痛心疾首地对她说:“真是可惜,一个好好的男伢,偏偏迷上了赌!你九姐还告诉我,你俩脾气对得上,能说到一块、玩到一块……”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在小西的脑海里,小游也快翻过去了。直到周六晚上,她刚走出校门,用力吸了一口的新鲜空气,不料硬生生地给卡住了。那辆熟悉的摩托车停在墙角,一支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亮。她清清嗓子,硬着头皮走过去:“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黑暗里没有回应,小西讪讪道:“今天挺冷的……”

  “你起码要告诉我原因吧?”小游的口气比天气还冷,小西隐隐有些不安。

  “什么原因?”她想打马虎眼。

  “别装了,你看起来没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理我?”小游用手弹走烟蒂,从阴影里探出一张严肃的脸。

  小西很少看到他这么正经,于是她理了一下头发,诚恳地说:“其实,你很好,也很讨人喜欢,只是咱们不是一类人。”

  小西停顿了一下,因为她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看他并不想插话,她只有接着往下说:“你看,我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只想找个老实人安稳过日子。你又喜欢跳舞又会玩,太活跃了,我管不住你,咱俩不适合。不过我知道很多女孩喜欢你这样的……”

  小游一直沉默,看小西说不下去了,他嘀咕了一句:“语言组织能力还挺强。”

  小西没听清楚,想再问他,他发动了摩托车,只是说:“没什么,哼,也不知你是聪明过分还是笨得过头!走,送你回家。”他的脸上划过一丝讥诮。

  小西下意识地想找个理由拒绝,看看他的神色后,便又把话咽了下去。坐上车,她闻到了酒味,想后悔早已来不及了,摩托车加速起来,肆无忌惮地开始狂奔。她只能听到风声和心里默默的祈祷声,一路无话,道边的梧桐呼啸而过,小西只觉进入了时光隧道,平时十五分钟的路程一闭眼就到了。

  自己家的单元楼近在眼前,小西恨不得马上踏进家门,可是摩托车好似失去了控制,在小区里风驰电掣地绕起圈来。小西捂住嘴,脑子嗡嗡的,不知他想干什么,也不知自已该怎么办,她只晓得现在不能出声刺激他,只有死死地拽住坐垫,听天由命。不知转了多少圈,小西紧闭双眼,一直眼冒金星,不知何时,摩托车却停了下来,小游在星光里坐成个剪影。小西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跳下,踩到结实的水泥地面,仿佛劫后重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然后她强装镇定地说了句:“回去骑慢点。”

  她听到自已的声音那么陌生,竟有些发抖。看见小游向她招手,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听到缓缓一句话:“你的眼睛和我的初恋女友一模一样。”声音竟温柔缠绵得能挤出水来,小西愣住了,车子离去都没有觉察,等她回过神来,远远只见车影疾驰,野兽般悲鸣撕破了夜色,一去不回。

  小西突然觉得腿软了,她慢慢挪到小区花园的台阶坐了下来,心还在狂跳。歇了一会,只听到附近楼里飘出袅袅歌声:“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王菲清冷的音色仿佛融进了月色里。有些人的声线生来独特,象那种深沉磁性的声音,小西只听过两个人,一个是小游,一个是她的第一个男友。夜风里小西又发了一回征,看到月上中天,她站起来悄悄地回家去,脚步轻得像走在梦里,妈妈早已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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