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岁月像一首歌,更像一条河。我的童年曾有一段时光与江河相伴。那若明若暗的鳞鳞波光,那似近似远的潺潺水声,那清澈见底的浩淼碧波,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浸入我的梦乡,让我在这美妙的光影中渐渐长大。

    我八岁以前的时光,是在闽西南的一座小城——漳平度过的。那是闽中大山带的南麓,久负盛名的九龙江穿城而过,我家住江的南岸。上幼儿园时,每天早晨,母亲总是拉着我的手,踩着用一只只木船拼肩搭成、摇摇晃晃的浮桥,到江对岸的县第一幼儿园;每天傍晚,幼儿园的阿姨总会把我送到浮桥北头的中水门高台上,她的父亲——江边卖冰棍老爷爷那里。那时,桥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的嘴里吮吸着甜甜的冰棍,快活地等候母亲的到来。上小学时,因为开学第一天的紧张和陌生,使我对县实验小学的环境发生抵触,我拒绝和姐姐一同过江到那里读书。父母执拗不过,同时也考虑到每日过江的不便,便安排我们姐弟在医院附近的上江小学就读。

    于是,我再不用担心过那座"危险"的浮桥了,再不用担忧把人字拖鞋掉进江里光脚板走回家了。每天傍晚,医院里的大人小孩常一起到江边戏水冲凉。那时我还小,还不会游泳,总是爬在浅水处,望着对面郁郁葱葱的青山,让碧波漫到脖梗,那份清凉一直陪伴着我到干旱炎热的北方。 1970年春,在回河北老家的前夕,我有了记忆中的第一次远行。那次是去厦门。坐上火车一路前行,那条朝夕相伴的九龙江仿佛又成为我们出行的伙伴。火车钻进山洞,江便在黑暗中消失,火车钻出山洞,江又重现在眼前,仿佛路有多长,江就有多长。在北方老家的日子,恰逢现代京剧《龙江颂》上演。当听到剧中"九龙江"三个字时,我们惊喜,我们欢呼,我们雀跃!我们自豪地跟小伙伴说:我们也是喝龙江水长大的,也是"龙江村"人。

    然而,北方老家没有江,也没有河。我们战备医院所在的山村,处于太行山的浅山区。医院座落在四面环山的一个小山岙里。有山,有坡,但缺水,满山遍野是石头。医院的右侧,有一条自北向南的河道,干涸的河床上铺满光滑的石头,一到雨季,黄龙咆哮,势不可挡。河道通到村北,有一个方型水坑,村里人管叫它"后河"。北方炎夏,"后河"是孩子们嬉水的好地方,也成为老师严加防范的重地。每天中午,各班都要有一名值勤生,专门检查谁擅自到"后河"玩水。检验的方法很简单,用指甲在手臂上划一下,如果玩水,便会出现一道白印子。我那时因为不会玩水,便荣幸地成为值勤生的不二人选,并且毫不留情地在偷玩水者臂上划下不计其数的白印子。

    星期天,我总喜欢和医院里的小伙伴们到"河"道里玩。那一片垂柳在轻风中飘荡,仿佛是《沙家浜》的阳澄湖畔;那高高隆起的河堤,仿佛是《南征北战》两军对垒的战壕;那宽宽的裸露着黄沙和卵石的河床,仿佛是《突破乌江》的天险;那密密的水草,仿佛把我们带到《黎明的河边》。在那里我们演绎了多少英雄故事,发出了多少"向我开炮"的呐喊。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光滑的石头上,把玩着各色各样的河卵石和细沙,轻风徐来,仿佛聆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嗅到九龙江的气息……

    2001年的"五一",我和姐姐陪父亲重游故地漳平,站在九龙江大桥扶栏远眺:往昔宽阔的江面不见了,清澈的碧波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狭窄而混浊的江水。那无数次曾带我进入甜美梦乡、深深镌刻在我梦中的九龙江哪儿去了?我在迷惘中收回追寻的目光,登上了返程的列车。

    2017年,又是一个五月,父亲走后的第七个、母亲走后的第三个春天,我和姐姐再回漳平。或许年奔花甲,半生风雨,惯看云卷云舒、庭前落叶,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感悟;或许经历了双亲相继离逝,心中怀故日重、思情常叩,对往昔凭添了更多的理解。九龙江在我的眼里,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清澈了许多,也靓丽了许多。我依然站在九龙江大桥扶栏远眺,依然在父亲当年留影的地方伫立,心潮澎湃,诗句迸然:

    因啜饮你的乳汁生长

    此生便永有了你的流淌

    那时我常浸润在你的怀中

    全然无虑我乡愁的爹娘

    面对青山,自顾自把清凉独享

    而今我回寻你,已然是失亲的儿郎

    多想从你的光影

    寻到我健壮辛劳的爹娘

    多想扑下身去

    重享那独有的清凉

    呵,九龙江,我生命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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