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不易

      读书是一件乐事，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读书的不易，和现在的孩子们的读书，各有各的不易。现在的孩子们难在整天忙于应对中高考考试科目的复习，没有时间读书。初高中的孩子在学校的晚自习十来点钟下课后，回家还要被父母要求继续学习，合上课本就十一二点了，累得头脑昏昏，哪还有什么精力读什么闲书呢？

      我小时候读书不易，倒不是因为时间。我那时候时间多得是，每天上半天课，休半天，有大量的时间需要打发，只是没有多少可以看的书。上小学每天要背五条毛主席语录，这是必须要会背的。一年级开学第一天，老师布置第二天必须要背会 “要斗私批修”、“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第二天不会背是没有资格坐下来听课的，仁慈点的老师会让你站在讲台侧靠墙听课，不很仁慈的干脆就让你站在教室门外，既不可以上课，又不可以回家。好在我的老师还很仁慈，所以，我基本上站着学会了汉语拼音和珠算。

      因为那个特殊的年代的限制，绝大多数的书都属于封资修，是不可以出版发行的。《毛主席语录》、红宝书《毛选》和浩然的小说是最容易看得到的书，还有鲁迅先生的书，薄薄的小册子，一本又一本的。然而毛著作与鲁迅先生、浩然的书都太高深，作为那个时候刚上小学的我，那是天书。而年画与小人书，就好接受多了。

      年画是让我最早产生兴趣的“书”，题材虽然大体上不脱八大样板戏或《金光大道》、《艳阳天》、《平原作战》、《磐石湾》、《红雨》、《春苗》、《决裂》之类的电影剧照，但是不管是独张的，还是十六小幅连环画的，我都看得津津有味。还有就是小人书，《山乡巨变》、《枯木逢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战地红缨》、《半夜鸡叫》、《半块银元》（也可能是《一块银元》，记不很准了）、《西沙儿女》等等。那些年画里的好人的脸色都是红润的，坏人的脸色都是灰黄的；小人书里的好人也都是慈眉善目或正气凛然，而坏人一定是面目可憎。年画、小人书迷住了我，每天东家西家的去玩儿，放寒假去山南农村姥姥家，看到新年画、小人书就走不动道，一定要看完才能移得开眼球挪得动脚步。

      那个时候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平时是看小人书，——那时候的营业员很和善，你可以把一整本小人书看完，她也不催你，你不买她也不会给你看脸色。而到年底新年画上市的时候，书店屋顶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年画，只要是不怕把脖子仰得酸痛，尽可以随便看。

      那时候有一个本家叔叔，叫王宝德，在县里蒙古高中上学，他一来家里，我就缠着他给念小人书每帧画面边上的字，听得非常入神。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候他读错了很多字，比如《三打白骨精》里的“佛旨”，他就读成了“fúzǐ”，虽然他也说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那个时候在我们心目中，他就是无字不识的大学者，令我们敬仰。

      随着一天天的长大，我认识了一些字，也就不满足于只是欣赏画面了，仔细读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不认识的字上下勾连着猜读，也不管对错，读得绝对是全神贯注。再后来。兴趣开始转移到了长篇小说上，因为那里的描写比小人书更详细，叙述也更连贯。开始看的是《连心锁》、《艳阳天》，后来是《红岩》、《青春之歌》，再后来就是《水浒传》了，这个是一百二十回本的，看得痛快淋漓的同时，入云龙公孙胜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对吴用宋江我却没有好感，尤其是他们设计卢俊义的那一段，让我觉得他们很卑鄙，把人家害得差点家破人亡。

      有一年放假去姥姥家，住在隔壁三姨家里，看到一本没有封面封底的书，翻开来立刻吸引了我，卖油郎独占花魁、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沈晓霞相会出师表、快嘴李翠莲、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篇篇古白话小说，一口气看下去。三姨父催促了很多遍，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是，那个时候点灯用的煤油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我才依依不舍地把书放到枕头下。第二天用两个多小时读完了。现在想想，那大概是《古今小说》或《话本选》。

      上了大学，进的是中文系，看书的时间更多了，而且，学校有一个四层楼的图书馆，几十万册的藏书，可以随心所欲地借阅，按照老师的指点，读《老井》，读《透明的红萝卜》，读《妻妾成群》，读《隐形伴侣》，读《你别无选择》，读《百年孤独》，读《变形记》，读《乞力马扎罗的雪》……古今中外，各个流派，读了很多，也买了很多书。养成了习惯，以后走上工作岗位，还是买书看书，到一个地方，最先想到的是逛那里的书店、旧书摊。

      时光飞逝，五十年的岁月沉积在我这里的，是难掩的白发皱纹，还有就是满屋子的书，总有四五千册了吧。对了，前两天整理书柜，还找出三十来本小人书，那是我儿时的记忆，满是几十年岁月的包浆，它们曾经和我一起年轻过。

      现在不愁没有书读了，也还总是有一些时间，只是，自己买的书放到书柜里，一些已经蒙上了尘土，望着她们，我真的有些愧怍，难道真的是“书非借不能读也”么？这也实在是一种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