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异象

　　题记：在童年的印象里，我的家乡窝子，给我留下的异象，至今难忘。

　　一、蛇吞象

　　屋后有一条两尺宽的石铺路，路外的阳沟，沟上是后园。桃树生长在后园前埂边，树冠大部分伸到瓦房顶上。这是一栋三间的民房，建于清末民初。桃花盛开时，一树粉红，常引来蜂飞蝶舞，雀鸟欢闹。转眼半个月后，桃花变成了细毛桃，并随着时日的递增而如十六七岁的姑娘，越来越丰满可爱、令人馋涎欲滴。就在这个时候，四奶奶到后园桃树下摘菜，听到桃树上有一种鞭打瓦片的响声，不禁抬头寻声而望。可树叶密实，看不出究竟。越是看不到越想看的四奶奶，干脆就抬了架两米高的小木梯靠在树上支稳后，爬上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她站立不稳，差点栽倒下来。好在木梯因她被惊吓，脚下慌乱而晃动时，她紧紧抱住树干才稳定下来。

　　稳下来之后的四奶奶惊天恶语地喊：“怪喽，我见鬼喽，快来人喽！”在她反复呼喊下聚集了很多邻居，身强力壮者有之，年轻胆大有之，妇幼亦有之。父亲问明情况后，找了把火钳，拿着上树。在树上，父亲并不急于动作，并且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父亲说：“大蛇吃小蛇叫蛇吞象，老祖公在世时都说他见过，也没哪样不好”。树下有人问：“吃完了没有？”父亲说：“才含住头，小蛇不埿（音同板，动词）了”。四奶奶说埿过了。可能这蛇在让人被惊吓的同时，它也被吓住了，所以停下来听听动静。大家静静地等着，因为有人说真正的蛇吞象，要大蛇咬住小蛇的头，闭气死后，大蛇再将小蛇吐出，然后从尾巴开始吞食。当小蛇的头正好与大蛇的头重合时，一刀砍下，晒干。爱赌钱的人把这晒干了的双蛇头装在身上，容易赢钱。而今十赌九诈的赌界，这已成历史了。

　　父亲之所以犹豫，是觉得蛇是鼠的天敌，打死了可惜。可四奶奶不知从哪听来的，说是看到蛇吞象，家运不顺当。所以要父亲把它夹丢下来打死。四奶奶已准备好七色布条和三个红辣椒，三匹烟叶和一砣烟屎，并且还绑在一根刚确下来的生棒棒上。据说还准备一只大公鸡赔上。那年头，多喂几只鸡都不准。可为了不招祸，退神打鬼得赔上只大公鸡。

　　在四奶奶的一再要求下，父亲夹住了蛇。父亲说这 蛇也够可怜的，找不到吃的，就吃小蛇。也许小蛇潜伏在瓦缝中，等待捕食机会，没想到饿极了的大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将它捉住，囫囵吞下，一饱口福。因为捉食弄出了声响，引起恰好到树下四奶奶的好奇而被发现，所以带来了杀身之祸。父亲希望能将这蛇放生，可这蛇吃饱后懒洋洋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夹住了。父亲叫大家让开，把蛇甩下来。人们闪开后，蛇被甩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大祸临头的逃生念头。在它不知往哪点逃的时候，四奶奶急切地要求：“你们快把它打死，我求你们了，谢谢你们了！”父亲下来后，那蛇已命殒气落。父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啥也不说就回家吃饭去了。

　　这是条青竹漂，母指大小，两尺多长。而被吃的是一条菜花蛇，比小指略大一点，长一尺二三。那时因粮食紧张，家家户户都把粮食藏得很实。就连放在木柜里都怕老鼠咬通木板偷吃。大多数人家不但养猫，而且还用石头裙板扣成仓库储存粮食。那时的猫对老鼠很敏感，也很尽责！而老鼠在敬业的猫们的威逼下，都很胆小，偷吃粮食往往提心吊胆，稍微闻到猫的气息，就会鼠窜狂逃，迅急钻进猫无法钻的墙洞里藏起来听动静“伺机作案”。每只猫每天逮吃几只老鼠是常事。有的逮着了它还不慌咬死，要玩够了才肯下杀口。主人为了鼓励猫，常会准备些细鱼干，小点、小点地拌饭喂之，并且是三五天一次。

　　有的人家喂有女猫，下崽后还要留一只两只自家喂养长大，以守护粮食。在蛇冬眠的时候，猫鼠大战中，鼠们越来越少，几乎绝迹。当蛇从冬眠中醒来后，发现作为天敌的食物却出奇的难寻，于是就发生了同类相食的悲剧。而四奶奶的迷信与自私，断送了这条青竹漂的命，并赔上一只大公鸡，还要做那退神打鬼的事。

　　当天晚上，村后包包上的三岔路口，多了一个鸡头，还有七色布条、三个红辣椒、三匹干透的烟叶，还有一砣用糯米谷草的草心通出来后再用纸包住刮下的那砣烟屎。还有纸钱灰，一个倒扑的有缺口的小碗。

　　二、硕鼠

　　只有四爷爷家住着的老房后园上块地里，有一棵一包多大的杏子树，树冠方圆可达四五十平方米。杏子熟的时候，黄里透红的果实，很是抢眼。熟透的杏果，酸甜可口。吼雷下雨的夜晚，杏子因风吹雨打而落地是常事。所以，只要吼雷下雨，离四爷爷家后园近的我起得很早，天麻麻亮就从我家的后园翻出，串到桥保耶（叔）家左侧后园，再小心翼翼揭开扎埂刺，跳下地去捡杏果，直到装满身上的荷包，两手还各握几个为止。为了不至于在爬出去时搞落，我先把杏果放到埂上，想办法爬上去捡装好再离开。

　　那时，为了防人偷吃，园埂上都扎了老虎刺、红荆棘之类。树下除了堆谷草，苞谷草外，还用楼梯搭人上去在树的四周扎刺。其实，那些年代，除了我们这些半大娃娃嘴馋爱翻园捣圃外，大人是不会上树偷摘人家果食的。就算有偷的，大多也是为了哐娃娃听话。

四爷爷家谷草围着杏树堆放，外围又堆苞谷草。

　　有一年夏天，杏子熟的时候，二爷爷家发现有一只来黄母鸡不见了，头天晚上都没进鸡圈。二奶奶喊了又喊，以为被盗，还经骂街的方式咒骂强盗一通。恰好那天下午我在我家后园看书时听到鸡的惨叫声，闻声跑到前埂时，一只身子有小碗粗的灰黄的黄鼠狼，咬住一只来黄鸡的脖子，正从二爷爷家房背后的干隔墙上往四爷爷家园子头拖着跑，见我后迅急钻进草堆，不见了踪影。这后园因打石头砌房子留下有两块光石板，常有人家借此晒谷子，苞谷。所以，周围几家的鸡，也常来寻食。也不晓得被黄鼠狠逮走的鸡是哪家的。那时年幼，也不懂事。所以，直到二奶奶骂强盗时才意识到黄鼠狼拖去的鸡就是她家的。听我说了所见真相后，二爷爷在征得四爷爷的同意下，到了他家后园杏树下，把草扯开，看这鸡被吃完了没有？如果没有，还可改善一下生活。

　　可当草被扯开大部分时，一群大小不一的老鼠从草堆后四散逃窜。一只又大又胖、女猫一样的老鼠居然一动不动地眼露凶光，仿佛面对人们的打扰它深感愤怒。看到这么大的老鼠，吓得二爷爷赶紧站在半边，惊得打抖。四奶奶转身抱来她家那只麻花色的大女猫，远远地丢向硕鼠。硕鼠依然无所畏惧，并用前爪不停地洗脸，似乎想看清这是些什么样的人。而那个子硕大的女猫，见了这硕鼠，对峙了不到一分钟，转身拔腿就跑，它也没见过如此魁梧肥大的天敌。而这硕鼠仿佛在恨人们打扰了它慵懒平静的生活，并吓跑了它的“孝子贤孙”。

　　有几个老哥说，要是把这老鼠打来吃的话，肉比兔子好吃。于是，一位老哥轮起锄头走近并狠心向硕鼠砸去。谁知这硕鼠灵性地猛然一跃，事先紧紧抱住锄头把，以至锄头砸空，硕鼠毫毛未损！这时轮到想享口福的老哥吃惊了！他相信这硕鼠确实是成精了，赶紧丢下锄头往后退。

　　大家奇怪，说自古以来还没看到过这么大的硕鼠！有人说，能长成这么大，应该是成精了！不然的话，有人轮起锄头砸向它，它居然反应出奇的灵敏，以至于瞬间先跳起来抱住一锄头把，避开死亡的一击！如果打死了可能会带来灾祸，所以还是放了它的好。

　　看到这只硕鼠，二爷爷忘了黄鼠狼偷鸡的事。大家悄悄避开个把小时的时间才回到杏树脚下观看时，硕鼠不知去向。那只鸡除了在草堆的地上留下几匹绒毛外，居然连血迹都没留下一点，也不知这狡滑的黄鼠狼究竟又将这偷来的鸡转移到了哪里享用去了。

　　三、舍命鸟

　　有位兄弟买了辆货车搞运输。有一天他从黑石头开车外出进安顺拖货，刚上路，速度也不过五六十码，就迎面飞来一只不知名的鸟，直撞向车玻璃，玻璃被砸碎，鸟也一命乌呼。兄弟说想把这鸟整来吃。母亲听到后劝他不能这样。这么大的鸟，应该是有灵性的，它应该是神灵派来以死相劝的，说明这天你不能出远门，应感谢它才对。兄弟觉得我母亲讲的有理，所以就按我母亲的吩咐，在一座山上找了个地方，将这鸟葬成一颗小小的鸟坟，还点蜡燃香烧纸以敬。

　　事后仔细检查，车况有隐患，刹车有失灵的可能。这鸟其实是一只上天的信使。自此以后，这位兄弟想做啥，大多都能心想事成。

　　我还记得桥宝耶（叔）家背后的楸树上有个喜鹊窝，后来被乌鸦霸占了，而且生了蛋，孵出了乌鸦儿。每天都能看到大乌鸦叼食喂的热闹情景。也不知是谁提议的，说乌鸦肉好吃，那一窝乌鸦起码有斤把重，瞅准老乌鸦不在的时候，上树去摸下来可搞一顿美餐。想到就做。可当一位老哥背着布袋爬上树项端正要伸手去捉小乌鸦的时候，两只大乌鸦突然飞回，拼命扑向树上的老哥，朝头朝手，翅拍啄击。老哥双脚紧夹树子，慌乱中逮住一只乌鸦的脚，可手却被啄得生痛。他眯眼一看，另一只乌鸦居然前来帮忙攻击他的手！如此这般，迫使这位老哥不得不下来！别看乌鸦被人们视为不祥之鸟，可从舍命护儿这件事上，“夫妻”同心得强过许多人家。

　　有一次我在老罗坡背后（北），过大窝地前的坡上割草，最后一把草快要收工时，我听到一个唏唏沙沙的声音，寻声静望，草丛中有一条眼镜蛇朝我梭来。我捏紧镰刀，咬牙镇静下来。心想：我不动，说明我不伤害它，那么它也不会儿击我。可是，它的凶相，却让我禁不住拔腿就跑，见埂就跳，成了真的亡命之徒！而这一跑，引起了蛇的警觉，随之而猛追！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没蛇梭得快！眼看它正要向我发起致命攻击时，一只头上有撮黑毛的鸟突然从上埂俯冲急下，直撞进这蛇张开的口中！我因此获救，并趁机逃离危险。

　　听了我摆的故事，妻常将筛下的碎米放在院中喂鸟，特别是冬天。以至于我的小院里，早晚常有欢快的鸟声啼啭。

　　四、走阴

　　在我十岁那年骑马滚下来砸在傅家门前的岩板上昏了过去时，兴福哥路上遇此景而慌忙将我抱回家。家中祖母与父母慌乱之中不问因由就找来炕箩和桃树条条。将炕箩嵻住我用桃树条条胡乱抽打的同时，指名道姓地骂邻寨一位经常红眉烂眼的妇女老人。当兴福哥终于说出我昏迷原因后，加上忍在头部的血流了出来，家人才晓得错怪了走阴老奶。马上找酒精来擦洗伤口，我就在用酒精擦洗伤口时，我感到我是黑黑的天空漫无目的的游魂，在突遭一股强劲的冷风横扫而坠落后我家阳沟里砸醒过来。清洗后，能找到的云南白药很少，父亲扯蜘蛛浓网来给我堵血眼。

　　走阴老奶一辈子穿着补巴摞补巴的衣服裤子。鞋呢，不管穿的是啥鞋，从没见穿过她一双没补巴的像样的后跟能穿上的鞋。腰杆总是佝偻着，头发总是蓬乱着。看人时的眼睛总是斜斜的、疑惑的。她无论走走哪点，就算是非常熟悉的亲戚，最多喊一声，聊几句。留吃饭、喝水之类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据说走阴老奶养了几只下蛋鸡，下的蛋舍不得吃，留着又不拿去卖，而是喂蛇。她喂的蛇种类不少，也很特殊。只有热天既定的日子里，夜深人静后，那几条蛇才会自来享用走阴老奶为它们准备的美食。

　　有人统计，每年这周围团转寨子因走阴而突然死去的12岁以下的娃娃一般都是12个。也就是说走阴老奶每年阴间派给她死亡任务是12人，并且都是不满12岁的娃娃。为此，爷奶与父母带娃娃很是小心，生怕走阴钻了空子，拿走了娃娃的命。有的甚至打铜项圈、长命锁给娃娃戴上，以防走阴。而一旦发生娃娃突然昏死的情况，除了找桃树条条和炕箩一阵乱抽乱骂外，还有夹上一砣烧得通红的煤块，用一个盆装上冷水，把已昏过去的娃娃的面朝向盆，将红煤放进水里，水被沸起，烟雾蒸腾，熏得娃娃脸上像蒸出一身汗似的。如果熏不醒，那就掐人中，咬脚后跟。有的费尽折腾还不醒的话，就派人直接到走阴老奶家把她叫醒！因为据说走阴要拿人命交任务的时候她是睡着的。

    走阴老奶解放前被迫在安顺做那种陪伴男人作乐的生意。解放后政府关心，通过组织嫁给邻寨一户贫穷的男人为妻。男人留下一子，不爱读书，在同龄人之间，就连上课时都喜欢做些恶作剧，逗人恨得狠，老师、同学都 巴不得他不上学。后来被学校借机推荐到某军工厂，说他年龄虽小，但个子高大，适合。以求得送走他后学习环境安宁。谁知他这一去，到因祸得福，有了固定工作，端上了铁饭碗。可是，这人不认他人称走阴老奶的母亲。有一次，走阴老奶徒步问路走去看他，他给他的同事说这是她姨妈。同事后来了解真情后对她说：“我爹妈死得早，你不认你妈我认。我接她和我们在，保证我们吃哪样她吃哪样，并给她置两套穿的换洗”。这个不孝之子居然默认了。可他的同事却反复对他说，要他想好，以后不能后悔。

　　走阴老奶被儿子的同事接去的时候只带上一床到处都布满补巴的被子，又赃又臭。这个干儿夫妻俩劝走阴老奶丢了算了，他们会为她买新的。可走阴老奶死活都要带上。干儿媳妇为她把全身洗干净，换上一身新，再带她上医院看病，除了输液，还买了些药回家服用。去后个把月后，有一天趁走阴老奶没注意，干儿媳妇把放在走阴老奶房间柜子上的破烂被子拿丢到垃圾堆去了，走阴老奶发现后又去找了回来，而且拍了又拍，泪流满面。并说这被子除非她死了才能丢。从此，走阴老奶对这被子看得更紧，每天晚上都要好好看看才能入睡。

　　多年后走阴老奶因病重将要离世时，她叫她干儿媳妇把那破烂被窝拿下来用剪刀剪开，她要给干儿及其媳妇作最后的交待。剪开后，里面藏着不少碎银子，金子，还有成型的金叶子、黑亮的银圆，以及大小不一的珠宝玉石。走阴老奶说，她与这两口子无亲无故的，可这两人对她这样好，让她过了几年的舒心日子，不管值不值 钱，这些都归他们了。

　　她的亲儿子后来得知后，后悔不迭。因此还打起了官司，可惜官司也输了，坏名声也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