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乡愁】

 

  小时侯/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呵/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呵在里头……
  应该有很多年了,初读《乡愁》的大美之撼,让我记住了诗人余光中。“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走过千年的吟咏,更是人类心灵的世世共鸣,它在咿呀儿语中传递着永恒的诗意。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部电影,也可以把乡愁之美诠释得圆妙融通。冬日暖晴,阳光潋滟作声,大把的闲好光阴在等着挥霍,安静的时光里,我与塔可夫斯基的《乡愁》不期而遇。
  四年前,订了好几本电影书,法斯宾德、伯格曼、斯耶基洛夫斯基。电影诗人塔可夫斯基的《雕刻时光》本也在其列,最后却删了,表面上看是为着省点钱,但我更愿意解释为缘分不到,因为,我现在再去网购它,各大网站一律缺货。费尽周折从网上下载电子版,一打开,却是三分之一部。是远在天堂的老塔认为我火力还不够?还不足以成为他电影诗篇的一名粉丝?
  老塔的考验不是没有道理,我的确,是一个不懂诗歌的人。《乡愁》恰恰就是一首电影诗歌,它穿越时空,打破地理之域,人种之隔,在影迷间如珍宝口口相传。我呢,我不是骨灰级影迷,故而此前从未耳闻《乡愁》。我只是,一个偶尔踏春去树林中捡蘑菇的女子,一不小心,捡到了一朵闪着雨光雾意的蘑菇。凭直觉,我喜欢上它了。
  片头拉开,绕指柔的女声如泣如诉,宽广的地平线,大片的丘陵草坡,淡淡的雾,孤单的意大利松树,独伫的电线杆,一辆汽车驶入,一个女人下来,她被这片风景所迷,车内的男人却不为所动,“我已经厌倦了这些美丽的风景”……
  他为什么而厌倦?厌倦的滋味是多么可怕,他怎么就厌倦了呢?人和美景的疏离,不是太过麻木就是太过敏感。这个乡愁满身的男人,他站在那里,一身的余光中。
  忧郁借着这么一句独白,自顾自地弥散开来,带我坠入老塔营造的诗意中。125分钟,轻巧的薄雾,淅淅沥沥的冷雨,长着青苔的老房子,杂草丛生的湿滑台阶,明明暗暗的光线,人物在镜头中的站位……画面如梦似幻。
  故事两条线。明线是流亡的男诗人对俄罗斯无以排遣的思乡之情,它无处不在;暗线是灵魂的救赎之愁,借助于一个疯老头多米尼戈的言行展开。
  情节很简单。诗人带着美丽的女翻译去到意大利乡间,重走十八世纪一个俄国音乐家的历程,却掉入强烈的思乡症中不可自拔。一方面他无视美女的肉体诱惑,另一方面他又从疯子多明尼戈的言行中发现了灵魂救赎的可能性……
  情节至简,看的过程容易开小差,心绪也有些七零八落的,那个男诗人断肠的忧伤传染了过来,像一支吹得断续的箫曲,拾起又落了,拾起又落了。
  在想如果置换成一个女诗人,她的乡愁在老塔的镜头前该如何表现?我一直独到地以为,人类文化的积弊使女人的故乡早已失落。女人的乡愁何在,这一直是我的大问题。一个最感性的问题,却让所有感性的女人在它面前失语。三毛最敢说话了,她也只说,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远方在哪里呢?打住。
  和朋友在QQ上聊《乡愁》,我告诉她诗人在影片中对一小孩讲的故事: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在水中,连忙跳入救起。两个人气喘吁吁躺在地上,被救的发言了,我本来就是住在水里的,你救我为何?
  朋友也回一个:一个小孩写作文,说五个同学一起帮老奶奶过马路。老师问为什么要五个。小孩说,因为她怎么也不肯过,只有五个人才拉得动。
  片中疯子有句话值得玩味:一滴酒,再加一滴酒,不是两滴酒,而是一滴更大的酒。我想说,一个笑话,再加一个笑话,不是一个迭加的笑话,它还是两个笑话。一个苦涩,一个明媚;一个大有深意,一个一笑而了。
  夜幕渐渐浓稠,城市的小区内有锣声响起。哐——各家各户,关好门窗,小心烛火。一个妇女扯着嗓子,远远近近地叫唤。这种古老的打更方式,初初听到,滑稽而疏离,像回到了老电影。听多了,它也就自然成为城居生活的一部分。只是,今夜听来,它是如此地散发着旧时光的味道,突然忧伤得“很塔可夫斯基”。

 

 

  【媚俗的惊悚】

 

  有段时间我是个“夜间工作者”,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轮一次。单独的办公室,各式各样的仪器,夜幕下的观测场,一钟点一次长达十分钟的业务活动。严厉残酷的考核,神经高度紧张,瞌睡与冥想交织。这种有异于常态的生活,几近没有人性。奇怪的是我没有反抗,而且相对安于那段生活。现在想来,原因有一,“冥想”,那是惟一对我有诱惑力的因素。从骨子里而言,我并不合适混迹于人群,“不群”,也许正是我始终如一所要的。事实证明,后来命运莫名改变,而我“反抗”之心日重,仅仅是因为,生活让我丢失了“冥想”的空间。
  一个深夜,我照旧被工作剥夺了睡眠权力。希区柯克的片子正在上演,我在两个十分钟的空档看电视。时间到了,却怎么也不敢下楼去办公室。于是,把来帮忙的小妹从暖被窝里唤醒,压着她穿过寂静的大院,从局北边走到南边……
  多少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个恐怖的深夜。具体被什么吓着了,完全不记得。记得的是希区柯克的头在一段异质的音乐中,于一个圆环中缩灭至无。
  除了小时候的“鬼故事”,这是我成人后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恐怖的魅力。
  “恐怖大师”希区柯克的惊悚,后来不怎么吓人了。看他的片多了,知道他手上就那么两把刷子:没有恶心的镜头和死法,也没有夸张煽动的剧情。女主角一律金发冷艳,举止优雅;男主角一律得体俊秀,英气逼人。镜头语言色彩明亮,令人赏目之极。
  这就是希区柯克?不是。
  希区柯克的灵魂,是在某个主角挂掉之前,让你的脑细胞先吓死一大半。当然,它最重要的手法是配乐。悬悬的,有要把你推入崖下的感觉。就是这个配乐,它可以吓死你不偿命。
  希区柯克的智慧,是在片尾中布下悬疑,欲言又止,让人嚼味无穷。在《鸟》片中,他的布局是:小镇鸟类成了人类的灾星了,人斗不过鸟,逃走了,鸟留了下来。可是鸟从哪来?为什么要来?它们留下来干啥?
  惊悚可以演绎成经典,恐怖可以演化为魅力。然而经典用多了,“媚俗”不请而至。
  “不要告诉朋友们你看到了什么”,这是“浴室情杀案”片尾的字幕。片子说的是妻子和情妇联手谋杀的故事,看了不过几分钟,结局已了然于胸,原因在于太“希区柯克”了。
  我看到了什么?如果你是希迷,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是一个情妇和情人联手谋杀妻子的故事,又不像是,因为他们是否如愿,片尾也有悬疑:一个小男孩说,老师(妻子,已死)刚刚给还了他一个弹弓。
  看这样的电影,好比看一幅名画的赝品。
  ——它并不是希氏的片子。

 

 

  【“我死过了,然后再活”】

 

  昨天,周六,偶然进得一家音像店,多年来,我对它的存在熟视无睹,这天无端就进去了。
  进店前,我步行穿越了整座城,从南到北。达芙妮的靴就是好,高跟吓人,却不累人。五六百块钱,不上当。在城南,沿着一条叫“后河”的河,我走过一个菜市场——“水沟前”。多年前这里是闹市,有贫寒的繁华。有那么几年时间,我很是热衷于主妇角色,总是穿梭于其中。钱少家贫,我像这个城所有的好主妇一样,尽可能地想在这里,于吃穿用度上拣些便宜……
  这是我生命中最贴地而行的一段。朴素、简单、快乐,也有婆妈式的愚昧。这往后没多久,我厌倦了所有……又十年挣扎,我脱离了所厌倦的,由一根葡匐的草,变身为一朵野雏菊,拔地而生,清幽自在。城南那段草根生活,几近忘了。
  上午好太阳,偶然回到城南的我,闲闲地沿河而走,就这么邂逅了昨天的自己,怜爱着时光那头的年轻主妇。随波逐流中她一度活丢了自己,以为人生是经得起慢慢消费的。后来有一天,她要找回自己时,用尽了全部力气,头破血流。死在了一个秋天。
  一个“粉丝”,近日终于看到了我的照片,他来邮件,六个字,“漂亮,富态,福相”。很是过誉。他碰不上“水沟前”妇女中庸碌的我,他运气好。我也是。
  在音像店,遇一对同学夫妇,也是偶然。同学曾经是少年好友,活在“水沟前”的我,她同样没碰到过。这却并不是彼此的好运气,错过这段,我们错过了各自。她在找电影,《奋斗》。国产片,我有些惊讶,“你看这个?”我不喜欢片名,更不喜欢它是国产片。我不看国产片!我不看外国片。看了就打瞌睡,她答。我更惊讶了,曾经,我们的审美趣味情投意合。现在,我们相同的一点是,彼此都收拾得算精致。
  气氛有些尴尬,我们已经很久没见。我想起要找什么,最后想出一个许巍,就问有没有,答有,三碟装,38块。我嫌贵,要店主30块卖,终于是卖了。回家听了,还好,物有所值。
  周六的下午,这座城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听许巍,一个看《奋斗》。她们本可以做同一件事的,终于没有。原因在于,一个死过,一个一直活着。她们不可能做同一件事了。各自孤独。
  上个世纪30年代,世界闻名的钢琴演奏家兼作曲家艾丽斯西宁,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为了将她的绝技传于后代,于是她接受了无性繁殖的手术,生育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儿西莉,而艾丽斯更想控制西莉,希望她和自己完全一样,不管在外型上或思想上,结果事与愿违,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掌控……
  西莉知道真相后选择了反抗和逃离。自我生命意识的觉醒,带来的是对艾丽的怨恨。在寻找自我的路上,她付出了代价。艾丽要死了,西莉回到她的身边,奄奄一息的艾丽要她弹莫扎特,西莉没有,她贴在母亲耳边轻哼旋律,她的反抗惯性存在。艾丽的葬礼上,西莉满怀哀伤,弹起了莫扎特……反抗彻底消失,西莉走向了新生活。
  “我死过了,现在活了过来。”这是最后一句台词,来自电影《蓝色协奏曲》。
  它击中了我,夜寂静,钟滴答,屋外绸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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