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道旁、在田野边,只要有嫩草,我见了总要啧啧夸讲:这草真好,割两捆回家喂驴多好!

     鱼儿离不开水,驴儿离不开草。

     我曾养了好多年驴。谷雨过后立夏,一有空就是割草,给驴临时吃;去暑前后都要割两大垛,存放着留作冬春粮。

     平时我总爱谈论草的话题,说草总是离不开驴。春天驴爱吃啥草,夏秋驴爱吃啥草,冬天驴又爱吃啥草,我都了如指掌。

    小时候,我总喜欢到生产队的马号看驴。马号的马和牛,都是一个两个的单栓在大石槽边,它们都是大牲畜。驴就不同,多是七八头、十几头,在一个大棚里散撒着,一个大土槽,占据棚的整整一面,里面抱满草,干活回来的驴们挤在一块儿,抢吃着集体大餐。

      我总见大孩子们骑着驴在大道上奔跑,很羡慕。一次,乘饲养员秃黑牛爷爷不注意,我溜进马号,跳进驴棚,爬到一头大黑驴的背上。不等我骑稳,就被它一蹶子掀了下来。我站起身,还往它身边凑,没想到它一蹄弹在我肚瓜上,听得“呯”的一声空响,我坐在地上。秃黑牛爷爷将我抱出驴棚,放在一堆软和草上,一边给我揉肚子一边骂:“小子活该!它跟你不熟,能让你骑? 不踢你才怪! 要是我,咋骑它都让!”秃黑牛爷爷不让闲人进生产队的马号。一有人来,他准说:“有事儿吗? 没事儿快走吧!”孩子们他更不让进。他说小孩儿别来,不是骑驴就是那是捅牛,要不就是跳草垛,再说踢哪碰哪咋办? 所以小孩子们一蹬马号边儿,准被他赶走。

       那次我虽没有被驴弹咋的,可也不敢再骑驴了,倒是对秃黑牛爷爷增加了几分感激之情。

     以后的一些年,村里的田地承包到户,驴马们也分到各户。我家和另一家合分了一头大黑驴,就是当年弹我一蹄的那头大黑驴。驴马们由集体户改为一家一户,一时间还不习惯。特别是驴,刚到冬闲就都开始啃缰绳扒笼头,几乎天天跑,东街的跑到西街,南头的蹿到北边。它们到一块就亲密地相互蹭脖子。既然它们乐意在一起。干脆就不逮了一一反正冬天地里也没有庄稼。一时间,街里、道上,满田野,自由了的驴们任意奔跑。多日不见它们,主人们也并不在意。足有一个多月不见它们;又过许多天,还是不见。我们这些主人们坐在一起猜测:没不了,现在的人还不至于偷驴,肯定是它们跑远了,不认得家了,总不见来人找,有好心人给经养着那!

       腊月二十三,村里有人以二十里外的黄庄起集回来,顺便打听到了,说黄庄村西有个旧马号,几个老头经养着二十儿头没主儿的驴。我们立即去黄庄,驴果真在那儿。当我们要给那几位老人钱时,反被他们骂了一顿:“谁要你们的钱? 真是一群混蛋!一点也不爱惜驴,还是个庄稼人不?!”

       那是一九八一年的腊月二十三,让我们一起记住这个日子吧! 三十多年啦,那几位老人还健在吗?

      驴,农家的主要劳动力。

     惊蛰过,耥地用它;春分到,种地用它;小满来,耘地用它;夏至天,顶着虻拉大耠子耠青,累个浑身水拉拉流的还是它。秋收,拉玉米、运稻谷……直到把秫秸、稻草拉回家,全靠它;初冬把晒得咯嘣响的粮食拉车送到粮站,去交爱国粮也更离不开它!

       驴,不比马,马能驰将疆场,可比将军;驴,不如牛,牛能挤奶,可比巨匠大家。

       驴,极普通极平常的劳动者,在一般人看来,它不过是没本事的主儿,它只不过是用极简单的体力劳动,给每个农户效力,给整个社会效力。

      大黑驴分到我家那年已是“新七口”了,我又使用它十一年,它终于一走路一抬蹄,干不得活了,加之以后一些年,合伙养驴马的人家都分了家,到了一九九二年的春天,我们卖了大黑驴,两家分了钱。我又添了钱,自己买一头黑毛驴,排行我叫它二黑。二黑跟了我十七八年,到了二零零九年,我也买了“手扶”拖拉机,用不着二黑了,就将它卖给了十儿里外的小新村的杜老爷子。

       如今,家家有“手扶”,户户有“三马”,更有多家门口摆着大小汽车。庄稼人家都不用驴了,那些出门就上汽年的年轻人,还知道驴的功劳吗? 那些幼儿园的孩子们还认得驴吗?

      去年春天,我从小新村庄前路过,看见一辆双轮车上拴着一头黑驴,我正左右打量着它,主人来了,正是杜老爷子。老人家笑着问我:“咋着,不认得你的二黑了?”我说;“是它吗?”“是它! 我俩都种不了地了! 舍不得卖它!想让它多陪我几天,现在我还有力气给它割草!”

      去年冬天,我去广西柳州探亲。在郊外游玩,望见满山坡的青草,目光也一下拉长了,亲威问我在看什么,我的回答竟使城里人哭笑不得。

       我傻傻地说: 南方多好,冬天还有青草,割几捆回家喂驴多好! 竟然忘了自己早已不养驴了! 是的,忘不了,我心中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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