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坡不是地名,具体说不是百色附近的一个县名,是主人随口而出的称谓,至少,他此刻的所指是这样的。

   进入广西,来到百色,无论高速路边的路牌,还是主人热情的介绍,总是不时地与“那”字邂逅。那墩,那荒,那汪,那浪,那鸡,那万,那娘,那荷,那怀,从山到水,从物到人,从花草虫鱼到人文情怀,都徘徊着“那”的影子。坚守了几十年的金科玉律,那些教科书上的语法修辞和字词句定义,一下被一些琐碎而拗口的地名颠覆了,颠覆得很彻底。

   大学上现代汉语课时,讲语法修辞的老师姓杨,高挑而白净,戴一副镜片很鼓的眼镜。至今仍记得他讲课的情景。他总是应着上课铃声健步走进教室,铃声结束,正好在讲台上站定。然后是默不作声,从左到右,用目光扫视一遍教室,说一声同学们好,现在上课,课就开始了。有时,眼镜的反光,常常令人产生误会,不知道老师是否正注视自己。同桌一位姓何的同学,上课时开小差没瞅准角度,就因此而挨过批评。“那”字就是从那时起沉淀入我记忆的。杨老师说,“那”和“这”都是指代词,“那”表示远,“这”表示近。从此,我就记住了“那”表示远,在现实中的表达,也每每被验证。然而,当我来到百色,知识与经验,却统统一下滑入了经验主义的泥潭,不仅是表面的形,而且是内在的神,关乎着一种精神与情感的疏远与贴近。

   那坡就在眼前,从空间距离到心理距离,离我们都很近。或者说,此刻,我们已置身于那坡中,带着一种无上的崇敬与景仰,心贴近这里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片草叶,还有这里伫立的灵魂。主人热情引领,在百色游走,参观了粤东会馆,澄碧湖度假区,南岗和二炮台,绕了一圈,又回到城里。跨过迂回往复的右江,主人透过车窗往外一指,喏,百色起义纪念馆就在那坡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的心再次被绊了一下,不是踉跄,而是打定,根在那坡,就在车窗外。好在,我们正在前往,那坡并不远,不是可望而不可及。它就在前方,经蓝天裁剪,此刻,正是车窗外一幅美丽的风景。

   到了,方知刚才主人说的那坡叫迎龙山,位于广西自治区百色市东北郊。据介绍,百色起义纪念馆,原名叫“右江革命文物馆”,1961年,由百色起义重要领导人张云逸大将提议,经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批准成立。1996年11月1日,经江泽民同志题写,才正式改为现名。纪念馆大门处,四根粗壮大圆柱,稳稳地支撑着皇冠形的外廊,支撑出一种顶天立地,中流砥柱的气慨。是的,迎龙山可以作证,左右江可以作证,这里沉淀的历史,是足可以立地顶天,砥柱中流的。虽然此刻,硝烟早已散尽,幻化成天上美丽的云朵;虽然,春天的故事仍在叙述,邓小平、陈豪人、张云逸的名字,已经凝固为一尊尊永恒的雕塑。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记忆总是会轻易被激活,让历史还原为一幅幅鲜活生动的故事,不是简单的往事讲述,而是在咀嚼中吸取养分。在浮躁中跋涉,我们太缺少养分了。从蒋桂战争中新桂系军阀的失败,到中共的不失时机,积极而为;从南宁津头村的会议,到土地革命,武装农民,城市工运,再到武装暴动夺取政权的准备;从粤东会馆的运筹帷幄,到百色山城红旗漫卷,锣鼓喧天,临时苏维埃政府的成立,再到叱咤风云的红七军。

   再一次证实,历史很漫长,可在关键时刻就那么几步。

   是的,就这几步,可是显然,百色比许多地方走得更早,走得更好,走得更远,一直走到现在,走到那坡。不,是这坡,这座叫迎龙山的山头。山头不是尽头,路仍在延伸。迎龙山迎来了邓小平、陈豪人、张云逸、韦拔群,迎来了从百色起义走来的几十位将军。然后,便开始安静。以青山为衣,蓝天为伞,山石为躯体,江河为血脉,生命与血液都是鲜活的。安静不是停止,不是鏖战后的庸懒,而是沉淀和思考----有太多的嘱咐,要交待给来人,尊重与聆听都需要安静。我们是乘车上山的,沿着宽阔平坦的盘山公路。山顶开阔,林荫相交,曲径通幽,花草不败,阳光被裁剪成满地的碎影,七彩揣在心里,温度只有从艳丽中去猜测,现代的优雅祥和,早已消解了昔日的刀光剑影。有几位中学生,依草而息,席地而坐,照相,赏花,看天,发短信,悠闲得目中无人。安静也不是不变的主题,就在我们走出纪念馆,站在山头,就是先前在城里主人指着的车窗外说的那坡上,回头眺望百色城,才发现,往日的行走,并没有停顿;往日的热烈,正在满城上演;往日的企盼,正在不断兑现。一座充满朝气拔地而起的现代化新城,正在传递一种从硝烟中走来的足音。

   禁不住问百色的朋友,在这里,为什么那么多的“那”,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朋友告诫我,在壮语中,那表示田土之意。哦,田土!面对生命之母,我终于明白,那山,那水,那坡……

   走出百色纪念馆大门,时间已经不早。夕阳挂在西边,看上去十分遥远。我们从那坡出发,情绪是亲切而饱满的。此刻,我分明感到,那,却不是遥远,而是贴近,灵魂对生命和未来的贴近。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