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是新欢,也不算旧爱,根本就是爱错了的一个人,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害自己那样轰轰烈烈的伤心。

  是真的伤心。想当初恩恩爱爱,你侬我侬,婚也正谈,嫁也在论,双人床都买好了,一屋子家具焕然一新。毫无征兆地,他突然就说分手吧:“我家出了事,没有钱结婚。”她说我不怕,实在不行,把新房子卖了吧,给你家凑些钱救急;他说分手吧:“我从小订有一门娃娃亲,我得为人家负责任。”她说这不是一个包办的年代啊哥哥,你如果为难,我去和她说。他步步紧逼,她退后半步都不肯——正是为爱痴狂的年龄。后来他就开始躲避她,她就有一种悬崖边上被人松了手的感觉,心不由自主往下沉,沉,手也不由自主要抓紧,抓紧。

  她给他做饭,替他整理房间,费尽心思讨他的欢心,那段时间草都绿得发冷。上司说小秋你留下来,我有工作要和你讨论。所有人都走了,就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边挪动肥胖的身子一边哼哼,一点一点向自己走近,影子像山一样压下来。她大惊跳起,拚了命地冲出去,脱身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飞奔着去找他,他会把自己搂在怀里,轻轻抚慰。以前,他不就是这样的吗?她打开水的时候手被烫了一个小泡,他都心疼得要死,一边给她敷冷毛巾一边恨不得把所有的开水龙头都统统拧下来。

  可是见到了,事情说了,他却没有表情,只反复说你要冷静,要冷静,也许这是误会。你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出门。她转身出门,赌气到酒吧要了一杯酒,在昏暗的灯光下自斟自饮,猛然间他和一个人并肩走来,没发现她,自顾自地说话:“怎么回事,让她跑了?”“啊,那丫头太灵,一看事儿不对跟兔子似的,哧溜一下就溜了。弄不成。”“她到我那里去了。我稳住她,下次再给您创造机会。”那个人,是她的老板,也是他的老板。

  那一夜她喝得大醉,嘴里整整叫了一夜他的名字。周围一圈朋友心急如焚。他被人叫过来,就坐在她的身边,却一句都不肯回应。

  狠狠爱了两年,再分离出来真是剥皮剔骨一样的痛,然后一夕之间,突然就醒了。

  醒了才发现是这样一个不堪的男人。原来他要和上司那个丑丑的女儿结婚,原来结了婚之后,他就可以平步青云。而那急于摆脱她的心情,像甩脱一块旧抹布一样的无情。原来如此,醒过味来的爱情,是另一番光景。他此生注定是一只大鹏鸟,一翅飞上九重天,因为有深沉的心机,有斩截的决断,够干脆,够阴毒,够狠。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再得到他的消息,已是十年后的今天,裙带关系上的龙飞凤舞,演变成而今呼风唤雨的角色。来人对她喋喋不休,详细描述他现今的豪华光景。

  “可是,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呢?”她问。

  “啊,我以为你想知道的……”前来说项的也是故人,不好意思地喃喃呐呐,“毕竟当初你那样爱他。他非常想见你,怕你不肯见,托我来说说情。他老婆对他很不好,他一喝醉酒就哭,叫你的名字……”

  她一下子想起一句话来:旧爱诡异地归来。

  不,不是旧爱,是错爱,错爱诡异地归来。

  那个写《青蛇》的李碧华说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是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的新雪花。”

  她也大不幸成为那个男人没有得到的寂寞青蛇,又像开在那个男人记忆深处的红果果,诱得他把想得到的得到了,回过头来又想尝一口没得到的那滋味是什么。而在他风光旖旎的想像中,当初深爱着她的女人,现在还在怀抱寂寞,苦苦想念着他。

  那是不可能的!

  当初凭你伸手就能摘得,你不肯;就算你不肯伸手,只要你张开怀抱就行,你还是不肯。为了前程,你选择了摆脱,为了摆脱,你安排了迷阵,就算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以为世上有哪一只果子肯红红地挂在枝头十年,苦苦守候一个凉薄的情人?

  女人和男人一样,如果他痴迷,你不要让他醒,醒过来就有一种决绝的无情。就像那个海盗一样的瑞特,对斯佳丽拚命爱呀爱的,可是一旦梦醒,就对回头的斯佳丽说:“对你的未来,我要是能继续关心就好了,可我不能了。”他很快地吸了一口气,又轻松而柔和地说了一句。“亲爱的,我才不在乎呢。”

  她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反正面对来人,始终铁了心。你会失望,会伤心?你会伤,会痛?“对不起,我才不在乎呢。”

  旧爱归来,昔日的你侬我侬尚且抵不过眼前柴米油盐的光景;错爱归来,对那个被辜负和瞒骗的女人来说,无非揭开一段屈辱的红尘,用事实证明米兰·昆德拉说的一句话:“一个女人的一生总会至少爱上一次王八蛋。”

  错爱归来,让人连看一眼都不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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