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气经常会这样,阴沉沉的,凄冷的风掠过身旁,带给人一种悲兮兮的凉意。

那讨厌的雨下了好几天了,淅淅沥沥。都说是凄风苦雨,我没尝过,但那窗外的雨粘粘地、涩涩地下着,看着就像是苦的。

无聊,还有点莫名的烦燥。裹上那件新买的风衣,我信步出门。

梧桐树上的叶子已经所剩无几。枯黄的树叶在树枝上挣扎着,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便被无情地抛弃。落下的树叶渐渐变成了深褐色,湿嗒嗒地贴在地上,贴得很紧,仿佛它们想永远和大地溶为一体。当初,它们在树上是那样的绿意盎然、风姿绰约,每天都被那暖暖的风儿撩拨着欢快地跳舞。如今,被树抛弃的叶也就没有了根。虽然不能再跳舞,但它们似乎更害怕与土地分离。

路上的行人或撑着伞,或将风衣的领子竖起,缩着脖子,默默地赶着路。一辆老式有轨电车响着铃铛开了过来。那木制车厢上的绿漆已有点斑驳。隆隆的响声带给人一种遥远的情绪。

上了那车,坐在旧旧的木椅上,看着窗外那涩涩的苦雨。那雨落在玻璃窗上还是苦的,蜿延着在玻璃窗上缓缓爬行,也不知要爬去哪里。

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味,闺蜜说这香水好闻,他也说好闻。

那是去欧洲旅游时买的。我在国内就知道这款香水,也知道它很贵。我知道这是一款很老牌的香水,一出场就很贵。可是,一出场就成绩斐然。这款香水是专为三十到四十岁的女人设计的。这年龄段的女人大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份稳定的职业,有的还拥有自己一番成功的事业。当时的欧洲并不像今天这样富裕,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有这样的消费能力。

这款香水出场时的广告是这样做的:“一滴,为了自己;两滴,为了情人;三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据说当时有调查公司为这款香水出色的销售成绩做过调查。最后的结论是:女人购买的不仅是一件商品,同时购买了这件商品上捆绑的心理需求。并据此提出了“心理消费”的概念。

那调查是从商业角度上做的。从社会角度上看,当时的欧洲也没有今天这样开放。真正在婚外发生浪漫故事的女人远远没有购买这款香水的女人多。可女人们为什么趋之若鹜呢?看来,人的心理需要确实很强大。那种事真做起来会有很大压力,家庭、社会、道德、舆论,方方面面的压力会让女人们思而却步甚至临阵脱逃。可是,想总是要让人想的。美好的憧憬总无过。咱们的老祖宗不是也有“原迹不原心”的说法吗。

我知道这款香水的历史,我不太相信几滴香水就能换来一段浪漫爱情。我也知道欧洲消费这款香水的女人大多也是像我这样有一定社会身份的知识女性。

但是,我还是买了。

我很少用这款香水,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没啥理由让我用。我们这里毕竟不是欧洲,用香水并不是家常便饭的事。第一次用,故事就发生了。

我的故事并不是发生于这款香水,只是碰巧那天我用了这款香水。因为,他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应该闻不到我的香味。

我在网上聊天已经有些时间了,啥样的人都遇到过。有故作高深的,有了无情趣的,有粗俗不堪的。基本上是聊了两句就不愿继续了。

他不同。淡淡地开始后便不想停止,每一句回答都让我忍不住要继续下去。我对自己的知识面是有自信的,自认为高于一般男人。当然,精品男人对人生、社会、历史、文化……的见解和评说我是敬佩的。他是那样的精品男人吗?

我们聊文学、聊哲学、聊历史……,我把自己的理解和认识说给他听,他认真地听,也把他的理解和认识说给我听。没有说教,却让我不由地觉得他在给我上课。

秘书小张从外屋探进身来:王处,下班了,还有事吗?

没事,我要加个班,你先走吧。

我们继续聊。聊音乐、聊美术……继续是他给我上课。不行,这些东西我也只知些皮毛,要聊我最熟悉的。我们又聊回了文学,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认识和见解。他的有些看法也给了我很大启发。聊到我最喜爱的古诗词,他竟然把我说的几首古诗词的作者简历和创作背景说给我听。

天呐!这是个什么人啊?

他发了一碗饭的图片给我。我看了下表,赶紧抓起电话打回家里。儿子接的电话,说他爸爸已经回家了,正在做饭,问我啥时回去。我让儿子告诉他爸,我加班,不回去吃饭了。

回到电脑前,我问他:你吃了吗?

已经让人买了便当回来,吃过了。

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我是单身汉。

啊?

我这才想起问他的年龄。原来他已经四十二了,大我六岁。

我问:你这年纪怎么还没结婚?

呵,婚当然结了。只是家在三百公里之外,我一个人在这里工作,不就等于是单身汉吗。

那你的生活怎么办?

吃饭有食堂也有饭店,洗衣服有冼衣机。我这个年纪想不把工作放在首位也是不现实的,生活只好得过且过了。(一个笑脸表情)

他说:去吃饭吧,好坏无所谓,得按时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发了个点头的表情给他。

他说:明天我出差,回来后再联系你,认识你很高兴。

我发了个再见的表情给他。

我闻到了香味。(一个调皮的表情)

他闻到了香味?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香水味吗?

我有点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了。

他出差的这几天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等他的头像再次亮起时我算了一下,不过过去了三天。

我们继续着聊天事业。习惯性的午休放弃了,只是为了在办公室里和他聊天。回家吃过晚饭后就进了自己的屋。儿子上中学后我就和丈夫分房睡了。儿子和丈夫知道我在网上写作,也不来打扰我。

丈夫比我大八岁,是大学里教中文的副教授,我是他的学生。当时嫁给丈夫就是因为文学。可是,丈夫从来没像他那样把文学讲得如此有趣。对丈夫来说,文学只是个被研究的对象。而在他眼里,文学是充满情感的,是鲜活的生命,是情人。

通过聊天,我和他已经算是相互很了解了。聊的内容也逐步深入,我们也聊了性。我在网上和他打情骂俏,我对他发嗲撒娇。我和丈夫从来没做过这些。

一个春天的周末夜里,窗外飘着细细的雨。

已经发过再见的表情了,我终于没忍住,给他发了两个字:

来吧。

他回了三个字:

明天到。

洗漱完毕上了床,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是他明天来的航班号。

这事成真的了,怎么说来就来了呢?我有点心慌,他的坚决态度也让我有点惊喜。

第二天,我告诉丈夫有个文友聚会,要去外地两天。去宾馆开了房间,我坐在房间里打扮起来。我对自己的相貌和身材也是有自信的,绝对高于一般三十岁的女人。可是,他并没见过我,照片也没见过,怎么敢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了呢?不过,我不是也没见过他吗,他的形象只在我的想像里,我不是也冒冒失失地叫他来了吗?

我自己笑了笑自己。不管了,就算赌一把。

看了看表,还有时间。赌也要有点赌的样子,我下楼去买了鲜花和水果,向服务员要了花瓶和果盘,鲜花插上,水果摆上。该去机场接他了,出门前,我喷了点那款香水。

航班已经到达,他怎么还不出来呢?我拿出手机打给他,没开机。发短信给他,告诉他我在什么位置。然后继续翘首张望。

一个高个子男人从侧后方向我走来。我调头看,英俊挺拔、仪表堂堂,他的笑容很迷人。他笑着轻声叫了我的网名,我也笑了。他拉过我的手去,我们并肩向外走。我轻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他说:难道你不相信心灵感应?继续着他那迷人的笑。我也笑了。

上了出租车,他直视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也许脸都红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满意。当然我也是。我们将手悄悄握在一起,出租车里不能再有其他动作。

进了宾馆房间,任何动作都不受约束了,火热的激情迸发出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像老情人一样,这是网络的功劳。

……

疾风骤雨过去,我体验到了美妙。这美妙是女人应有的感受,我想像过这样的感受,却没体验过。

他附在我耳边说:谢谢你把这房间布置得像新房一样。

我笑笑,心想:这是一个才华出众、温柔体贴的男人,还是一个细心和善解人意的男人。

带他出去用晚餐,用了晚餐他要去看一个老建筑。我的城市历史不长,他也来过。他说上次来出差没时间去看看那个老建筑,这会即使天黑了也要去看,怕下次来看不到了。这样的趣味也是我喜欢的。

看过老建筑回到宾馆,继续着温柔缠绵……

我想:这还是个精力充沛的男人。

公务员工作是有年假的。我将年假分为两段,这样一年可见两次面。我去他工作的城市,也相约去过其他地方。黄浦江边、椰子树下、风情小镇、名山大川……都留下过我们爱的足迹。

最近,我们的见面少了,网络上的见面也少了,我有点失落。他在话里语间也暗示着:我们的关系只能是地下的。

我有点烦。

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丈夫的计划是要确保儿子考上重点大学。丈夫缺少情趣,但对家庭是负责任的。我们都没有理由抛弃家庭。可是……

窗外的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我忽然有种不知驶向何处的感觉。这辆老式有轨电车会把我带去远方吗?去寻找远方那一片魂牵梦绕的土地。泪,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也是涩涩的,苦苦的,在脸庞上爬行……

终点站到了,乘车的人纷纷下车。车门口,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无意间踩了一下我的风衣下摆。“对不起,大姐。”小伙子灿然一笑,拥着他那漂亮的女朋友飘然而去。

大姐?除了我弟妹还没人这么叫过我。我有那么老吗?不就比你那漂亮的女朋友稍大几岁?这小伙子真不讨喜。

“大姐,要发票吗?”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兜售假发票的半大老头子也叫我大姐?真是岂有此理。

那辆老式有轨电车把我带到了火车站。站前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背着大包小包挤来挤去。他们是真的要去远方的。脸上的表情有的兴奋,有的沉重。那远方也有他们的魂牵梦绕吗?

我站在这个更容易让人想到远方的地方,心中那不知驶向何处的感觉更加浓郁。泪也更是难以藏起。

那魂牵梦绕的远方真有可以纳我入内的土地吗?我这片叶子可没有枯黄。我向往那更加生机盎然的土地,我要和它溶为一体。我憧憬着崭新的生命,我讨厌这凄风苦雨。

广场上的梧桐树叶已经快被踩烂了,但它们好像更愿意这样回归大地。它们曾经紧紧拉着自己的树,不得不分开时也紧紧地贴在脚下的土地上,溶入自己的土地,和自己的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