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变大了!

  太阳变大了?

  太阳真的变大了!

  这是汪一锋在儿子汪旺把老师给讲的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两小儿辩斗》的故事讲给他听,并提出太阳什么时候最大的问题后,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猛然发现的。

  汪一锋不敢相信,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太阳怎么可能变大?一年中只有头两个月看到的太阳比较大。这是五月份,这是上午10点,太阳怎么有这么大?象个科幻片中在水星上看到的太阳, 比洗脸盆小不了多少。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心情不好的缘故,直到他擦了几次眼睛,盯着那白亮亮的太阳看了又看,直看的双眼火辣辣的痛,头晕目眩,他又死死拧了下自己的大腿,拧的钻心地疼。

  太阳变大了!他自言自语,有点惊慌失措。汪旺还在问,太阳到底什么时候最大。“太阳变大了,太阳现在最大”。他有些答非所问,脑子迅速展现一幕幕怪异现象:

  近年来,一年比一年热,我国北方大面积干旱,南方大范围洪涝,传媒上都说是“百年未遇”;南极冰盖迅速溶化,海平面升高,传媒又说是“厄尔尼诺”“娜尼拉”现象;还有日本三天两头地震,印度、菲律宾洪水滔天;美国龙卷风,海啸;还有太阳黑子、太阳风暴爆发剧烈异常,卫星受干扰,地球通讯经常中断……太阳变大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再往下想。他匆匆拉起儿子,急急从公园出来,直往家赶。

  父亲汪海刚从乡下上来,在他的书房里看汪旺练习的毛笔字,汪旺虽然才上小学,毛笔字越写越好了,而且字字刚劲,很有力度,以往老头子看了总是笑得嘴合不拢,一个劲地夸,有种,象汪家的种。可今天却也双眉紧皱。见儿子孙子回来,老头子没头没脑地又说了那句口头禅,“不按规矩做事,注定要出事。”

  汪一锋知道父亲突然进城肯定有什么事,便让汪旺到自己房间去看书,他给父亲倒杯纯净水,便在父亲旁坐下来了。

  “你和腊苟又在争了?”汪海劈口就问。

  汪一锋一惊,自己和汪腊苟争当局长的事老头子怎么这么快知道了,他刚想开口,汪海打断他。

  “你和腊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腊苟是什么货色?从小偷鸡摸狗,好逸恶劳,不学无术,那点德性,汪家大村三千多人谁还不知。你是靠苦读,靠真本事,为人正派,汪家大村人也都知道,他是副局长,你也是副局长,而你是第一副局长,他要当局长,你让他去当,反正现在这种人得势,我们睁着眼瞧瞧,他汪腊苟不按规矩做事,注定要出事……”

  “爸,我和腊苟谁当教育局局长的事,是市委常委会研究的事,不是争不争的事。”

  “按理来,腊苟这样的人就是在解放前,也混不出来,至多是个二流子。现在好,当了教育局副局长,还想当局长,当市长,他跑跑供销,拍拍马屁,轧轧姘头,是能文还是能武,是有才还是有德…”汪海越说越气。

  “爸,话不能这么说,腊苟对全市校办工业的发展还是有贡献的,只不过他当一把手,对全市教育现代化工程,教师队伍管理等都是不在行的。”

  “我是说,你不要去跟他争,市里让谁当,谁就当。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爸,这事不说了。我今天和旺旺去公园,发觉太阳变大了。”

  “太阳是变大了,变热了。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在家,冬天汪家大塘的冰有两尺厚,你和腊苟不是还在冰上滑来滑去?”

  “你早知道了?可你知道太阳变大了,有什么危害么?”

  “人心太坏,天要灭人,天要灭人。你看看现在的世道,贪官,混官,婊子,白粉,赌博……”

  “爸爸来了。现在这个世道,我们老百姓谈谈有什么用。”汪一锋的妻子汪玉凤下班回来了,她一脸无奈地对汪一锋说,“我也要下岗了,店里做不到生意,经理说要把柜台租给个体老板,叫我们回家拿生活费,往后这一月一百多元的工资可怎么办……”

  “到法院去告呀,钱都叫坏官贪去了,只有把他们一个个全抓起来!”汪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冷不丁冒出一句,汪海和儿子姐夫都吃了一惊……


  二

  太阳的确变大了。这一点汪一锋得到了确认。

  整整一个礼拜汪一锋是在焦虑和苦闷中好不容易熬过来的。汪一锋打了个电话给在紫金山天文台工作的,大学时最要好的同学李世杰,李世杰告诉他,太阳不是变大了,是地球轨道离太阳近了。也不知是地球的质量由于人类几千年来的过度开采和利用消耗过多还是太阳热核聚变超常,能量变大的缘故。其实早几年科学界就研究发现这种现象,只是怕引起人们的恐慌和混乱才秘而不宣。李世杰还告诉他,如果这种趋势进一步发展下去,地球将被太阳所吞噬,地球将毁灭。

  汪玉凤已正式下岗了,商场每月只发120元,扣除养老保险,医疗保险,每月只拿70多元。汪一锋安慰她,象你这样下岗的全市有几千号人,还有夫妻两个都下岗的呐,反正我的工资比较高,旺旺还小,横竖过的去,乡下才不得了,乡镇企业又不如以前了,今年据说小麦只有三毛六一斤,知足常乐吧。玉凤倒还听劝,表示就在家做做饭,接送旺旺上学。汪一锋心理急的还是自己的事。

  汪一锋和汪腊苟都是多事之年的58年生在苏南D镇汪家大村。论辈份,还是堂兄弟,汪一锋比汪腊苟大一个月。而两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却天壤之别,汪一锋一米八的大个,肩宽体健,堂堂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虽是南方人,却是典型的北方汉气质和性格。汪腊苟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一米六五,肩窄肚圆,一张同样是圆圆的多肉的脸,把双小眼挤得只剩一条缝儿,早已谢顶的头上数的清的几根头发梳得清清爽爽。

  汪一锋学习用功,毕业后补习一年便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汪腊苟高中毕业后,未考取大学,便在其舅舅当时的县文教局长帮助下到E镇中学当了代课教师,他先代课,但教不好书,便做教务,教务干干便去校办厂当供销员,弄了几年就索兴自已当厂长,据说厂办得挺红火。很快调到县教育局校办工业公司当总经理。汪一锋大学毕业分到D镇中学当教师,赶上市政府公开招秘书,便去考, 却以第一名得中,进了市政府给管文教的李副市长当秘书,后主动要求下基层锻炼,便到D镇中学当校长,两年功夫,D镇中学便成为省重点中学,由于其政绩突出,便被提拔为市教育局第一副局长,而这时汪腊苟也已提拔为副局长了。

  汪一锋在市政府时就知道,汪腊苟是花钱买的大专学历文凭,今年又在花钱买研究生学历。教育局老局长今年初突发脑溢血去世后,按理说凭汪一锋的资历、才干,又是第一副局长,局长位置顺理成章是他的,但几个月来,市里却一直未明确,汪一锋知道主要是汪腊苟在暗中活动,他想当一把手。有人听汪腊苟在一次酒后大言,拟花50万元竞争局长宝座。

  十几年前,为了汪玉凤,是汪腊苟与汪一锋竞争。汪玉凤是公认的D镇一枝花,人又贤惠恬静,当时汪一锋在D镇中学当教师,汪腊苟已是E镇中学校办厂厂长,那时还讲究彩礼,汪腊苟托媒一下子送上万元彩礼,自己还多次上门求亲,而汪玉凤就是看上了只是教书匠的汪一锋。在钱的问题上,汪一锋是无法和汪腊苟竞争的,汪腊苟办了多年的厂,特别是那几年办校办厂可享受减免所得税的优惠,主管校办厂自然是个肥差。所以,汪腊苟在城里买了地皮,盖了小洋楼,据说装修就化了五十多万,还花二十万与老婆离了婚,小孩子送省城的贵族学校读书,重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姑娘,养在家里。

  汪一锋的性格并不象汪海,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的汪海有传统的读书人脾气,他的知书达理,嫉恶如仇的性格遗传给了汪一锋。而汪一锋同时又继承了母亲那倔强,敢于与人争高低的个性。他知道,教育局一把手的位置,如果让汪腊苟这样不学无术,仅仅会钻营之辈得到,是全市教育工作者的一大耻辱。和汪腊苟共事的这几年,他对汪腊苟了如指掌。过去,小时候的汪腊苟爱说假话,喜欢小偷小摸,欺负弱小。现在的汪腊苟不仅把小时候的恶习发扬光大,还极度自负、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年,还是市校办工业公司总经理的汪腊苟在与局人秘科科长竞争副局长位置,这个人秘科长逢酒必喝,每喝必醉,汪腊苟就故意请他喝酒,之后带他去舞厅,把他推进包厢,自己溜了,后来科长在包厢和小姐做丑事被公安人员当场抓住,这个副局长自然没他份了。

  汪一锋曾多次在汪玉凤的面前说过,汪腊苟这样的人是十足的掮客和“混脚”,大事干不来,小事又不做,胸无点墨而无自知之明,官运特大,这样的人官当的越大,造孽也越多。汪一锋想,只要不是汪腊苟当局长,其他任何人当局长,我汪一锋也许不会去争,唯独汪腊苟当局长就不行,他非要与他争一争不可。

  老领导李副市长现已是市里的分管政法的李副书记,关键时候能说上话,汪一锋有事无事登了几次门,他在汇报自己对全市教育现代化工程实施的思路的同时,也道出自己的心思。李副书记自然是个明白人,汪一锋的才干他是知道的,汪腊苟的劣迹,他又何尝不知。而他只是说,市政府这次组织到深圳招商,教育局校办工业公司一下子赞助了30万,听说市里分管文教的王副书记下个月要到欧洲考察,经费也是由教育局出的。一锋呀,书记碰头会上,大小5个书记,要不是我说,汪腊苟那次在珠海嫖娼和群众反映他参赌,不廉洁的事,恐怕,他当局长的红头文件早就下了。可现在有领导说,用人,要用其所长容其所短,看来下次再讨论我恐怕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随大流了。

  那次去找李副书记,李副书记却说,你才刚刚四十出头,年龄是最大的本钱呀,实在不行,下次我找机会把你调出,到其他部门还可以当一把手的。汪一锋心中有底了,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便准备告辞,而刚刚站起来,李副书记的保姆从门外带来一个人,恰是汪腊苟。

  “李书记,哈哈哈,汪局也在这,巧了巧了。”汪腊苟显得有此尴尬。

  “我找李书记说个事。刚要走,汪局你在这忙,我先走了”。汪一锋也不无难堪匆匆告辞出来,他还未迈出门槛,便又听到汪腊苟那多年练就的对任何人都适用的哈哈笑声,他只觉得一股厌恶之气直往上窜,在走出李副书记庭院大门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他希望这个声音盖过那笑声。


  三

  太阳越来越大,这是汪一锋的感觉。

  某件事,你不去关心它,没注意它的时候,它就跟不存在一样,而你一旦有了兴趣,或者注意上了后,就再也丢不下了,就象是身上的病,即使并不怎样,也会自感严重。报刊、电视、电台、英特网上越来越多地宣传起天文宇宙来了,连篇累牍地说什么宇宙大爆炸,太阳风暴,小行星撞击地球,神秘黑洞,反物质湮灭……汪一锋凭经验知道,现在凡是宣传越多的方面,那个方面肯定出了事。事实上,A市人乃至全国全世界的人又何尝没有感知地球上的反常现象。李世杰告诉他,地球如果再这样走近太阳,结局很明显,就象飞娥扑火,这个灾难远远大于6500万年前那次造成恐龙灭绝的地球灾难,将无穷大于小行星撞击地球。为此,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积极想方设法拯救地球,拯救人类,可靠消息说一些大国包括我国已抽调组织天文、物理、化学、生物等方面的专家学者进行秘密研究,美国在搞“诺亚行动”,俄罗斯的叫“彼得大帝计划”,我国的是“后羿999工程”……

  A市是个有百万人口的县级市,城区就有十五、六万人口,这个城市经济发达,老百姓比较富裕,因而关心政治的人多,政治敏感性强。最近以来,大家都在茶余饭后,街头巷尾自觉不自觉地谈论教育局局长位置空缺的事。有人说局长是汪腊苟当,持这种观点的人振振有词地说,汪一锋有才,汪腊苟有钱,才盖不了钱,现在不是讲才的年月,是一切向钱看的时代了。市里某个主要头头说,汪腊苟懂经济,思路清,有开拓精神,他当了局长可以把全市校办工业推上一个新台阶,校办工业兴旺了,教育事业也就发达了。

  有人说,汪一锋与汪腊苟互不相让,两汪相争,两败俱伤,极有可能是渔翁得利。说现在往往是这样,组织上为了好做工作,减少矛盾,预定的候选人都不用,而去选用其他人。市公安局就是这样,两个能干的副局长在争局长位置,市里考察后认为两人都各有特点,而各有缺点,用哪一个似乎都摆不平,因而反而从市政法委选了一个平平庸庸,无任何建树的副书记去当局长,结果,自然息事宁人了。

  还有人传说,市里主要领导的外甥,是部队团职干部,今年要转业了,是这个人到教育局当一把手。

  汪一锋还听说明年要撤乡并镇,过去乡镇党委书记进城,要么提拔到市里四套班子当领导,要么就是到管钱管物管人的好的局当一把手,而现在县级市里的好一点的局级单位如税务、工商、土管、技监、银行等都垂直于上边领导了,市里不能再调控了。因此,几个大镇的即将到届的党委书记也在东奔西跑,竞争着这教育局局长宝座,这市里唯一的肥缺位置……

  汪一锋听了这些传说,都觉得有道理,看来局长压根儿就不可能给自己当。因为,以惯例,局长不在,第一副局长是当然主持工作的,而连这一点市里都未明确,只是让汪一锋和汪腊苟配合协作抓好局里的工作。晚上回去,老婆炒了几个菜,倒了些她为他泡了一年多的鹿茸鹿血药酒给他,他知道,这是老婆的“那个”暗示,这样一想,这段时间来由于自己情绪不好,已和老婆有半个多月没有“那个”事了,他也感到内疚,人家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老婆刚四十年出头,正当年,而最近她由于工作不如意自己也该多体恤、安慰,多给些“那个”才是。汪一锋喝了一大杯足有二两的药酒,给儿子汪旺粗粗地检查了一下家庭作业,便洗涮上床,新闻联播也不看了,想认认真真地补偿一下老婆。汪玉凤洗涮好了,进了房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一锋呀,还是不要去和腊苟争,当个副局长平平安安的,我们和腊苟都是一起长大的,他那点德性你还不知道?我听说腊苟有钱,红道黑道都走得进,我昨天看报纸, 报上不是说有个市的市长想当书记,出钱雇了杀手杀了书记的么……”这席话把汪一锋的心思又重新唤起,而把他的刚刚酝酿出的一点兴致全部打了下去,他也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女人家懂什么, 你晓得我和腊苟争什么。”

  汪玉凤见他发火,也很知趣,去外面倒了一杯水进来,轻轻说“外面都这么说,我是劝劝你,我不要你当局长,我不要你当官,当初我嫁的是教师。历古以来,朝里无人莫做官,就是做官也只是辛苦官。你是乡下人,无钱无势,能做到副局长已经是前世祖上的阴德,是自己苦出来的,你当市政府秘书那几年,写了多少材料,熬了多少夜,头发都熬白了的呀……”

  汪一锋平时在家话就不多,也极少发火,汪玉凤漂亮,性格脾气又好,他是对她极爱的,他见玉凤眼里已含着泪花,便说:“你不要担心我的事,我会自己把握的。”他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新闻联播上正播,由于太阳风暴超常爆发,太阳上的带电粒子流严重冲击地球致使全球卫星通讯都受到不同程度地影响……他再也无心看下去了,脑子里又乱了起来,之后,他想强迫自己抛弃胡思乱想,多看看电视,但怎么也看不进去。他到书房去又想看点书,仍然看不下去。后来折腾到深夜,到床上,玉凤还未睡,她还在看电视,以往她从来没有看这么长时间电视的习惯。睡下来后,玉凤关了电视,紧紧依偎着他,温柔地爱抚着他,他知道玉凤想要什么,他也很想好好爱抚她,补偿她,可他下面怎么也不争气。他知道,又象以前当秘书时,为当时的李副市长写论文,领导又不拿观点、思路,还要在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要求高,压力大,他自己列提纲,自己找资料,写得茶饭不思,写得昏天黑地,直写得七情六欲全无。每到这种时候,玉风心疼他,想让他快活一下,可无论她使出什么手段,极尽温存,他下边就是不争气,跟被阉割了似的。今天又是这样,后来,玉凤累了,她睡了,他轻轻把她从身边挪开,轻轻起来到书房,一个人默默坐在黑暗里,忍受着彻夜失眠的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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