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因病故去,一年有余。

  晓坐在桌前,凝神静气,提笔铺纸,可他只写了这么一句,就再也写不下去了。泪早已模糊了视线,他开始抽泣起来,可瞬间这种情绪便爆发成了失声痛哭……

  他被自己的哭声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办公室。好在周末 ,大家都不来上班。

  一年多来,他不止一次地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默默无语,对着妻的照片发呆。他说,他要把和妻在一起的时光都用笔记录下来,尤其是最后治病期间的两年……可是,他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更为确切的文字来加以表述,也没有勇气去回顾妻与病魔抗争的点点滴滴。

  雨一直在下,秋天的雨有些恼人,连绵且阴冷。

  晓感到了周身寒彻,他下意识地拉起衣服的领子来,希望这样可以暖和一些。

  “要是妻在,她会给我披一件厚的外套”晓在想。此刻,他真的感觉妻就在身边,伸手可触。

  他伸出手去,可触摸到的是办公桌旁冰冷坚硬的铁皮柜。他又伸手去端茶杯,茶杯里的水也是冷的。 “妻要是在,一定会给我一杯热热的水。”晓又想。

  一年多来,他有许多次这样的幻想。比如,在厨房,他会幻想他的妻微笑着操弄那些锅碗瓢盆,瞬间有了可口的饭菜;在院子里,他会看到妻在精心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施肥,看那花儿们一脸灿然地微笑;在卧室里,他会想到妻每天睡觉前都会笑着和他抢一副铺盖:“这个是我的……”淘气而又娇嗔可爱…

  然而,现在,现在呢?妻就那么走了,她的年华里,永远定格在46岁。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我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晓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笔,似乎将要把它折断。

  可是,处处都是妻的影子,处处都是妻的笑脸……可又……处处又没有了妻!

  晓这样想着,他再次端起水杯,将里面的冷水一饮而尽,那股冰冷的感觉瞬间从口腔进入食道,进入胃里,进入他的五脏六腑。晓被这冷水一激,周身打了个寒战。他的大脑似乎也因了这一激而清醒了许多。“我要振作起来!”晓下定决心地对自己说。

  妻,放心去吧,那个世界再也不会有病痛。我会照顾我自己,我知道家里的药箱一定要定期检查,定期补充常备药物;

  妻,老父亲那边我会经常去看的,老人的腿疾已经好了很多,昨天太阳好,还出来锻炼晒太阳呢。哦,我的腰没事,老样子,你是知道的。妻,我再也不打篮球了,你说过,这样对我的腰好。我记得。

  妻,咱们的孩子明年就大学毕业了,他真的已经长大。就在送走你的那天晚上,他拉着我的手,拍着我的肩膀说:“爸爸,您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他眼里明明含着泪水,却还要来安慰我。放心吧,我们父子俩再也不会为了一件小事而争论的面红耳赤,再也不会因为他抽烟而大打出手……男孩子大了,有了他自己的交际圈,抽烟不好,这我知道。可是,我会告诉儿子说:“尽量不抽或者少抽”……

  妻,没事的,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我也会做,尽管做不好。衣橱里我还是按照你的习惯,春夏秋冬分开摆放,再也不会像刚结婚时候那样,把衣橱弄得像遭过贼……

  “啪”突然一只小青虫落在纸上,晓被吓了一跳。他开始观察那只小青虫。他看着那只虫儿展着透明的翅,却并不着急飞走,而是用了它的足,在这白纸上来来回回,踱着方步,悠闲自在。时而与他对目,时而又尝试攀爬,好几次它就要尝试着爬到晓的手臂上来,最后一次竟然想要爬到笔杆上去。

  这难道是我的亡妻所变吗?晓心头一紧,眼里的泪水又模糊起来。

  他尝试着伸出一个手指,去试探那小青虫。那小生灵似乎懂得了什么,竟然慢慢地,慢慢地爬了上来。晓把那青虫儿捧在手心,呆呆地端详了好久。可是,他还是叫不出这虫儿的名字。他开始收紧手指,想要给这虫儿一点温暖。这冷雨里,它是怎么过来的?办公室密封很好,窗纱也是完整的,它,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它肯定冷,是来找我取暖的。就像妻,每到冬天,总喜欢扑腾着她那双冰冷的脚丫,撒着娇趁晓不注意一下子伸到他怀里来……或者,伸出冰冷的手指,使劲儿戳他的脑门子:今天周三,该你做饭了……随后,一脸胜利者的姿态去看电视……

  那虫儿被他慢慢收拢的手指吓坏了,一个振翅飞起来,可并不飞太远,在空中打个回旋又落在晓的面前。

  可能是因为太冷,也可能是落得太急,那虫儿显得有些跌跌撞撞,站立不稳。

  晓的面前又浮现出妻的面容。病魔折磨的她完全没了日常的姣好容颜,脸色蜡黄,一头乌发也干枯脱落,稀疏的能看见头皮……“晓晓,我头疼……”妻忍不住这样说。她开始抓床的护栏,开始用拳头打自己的头,开始拍打墙壁,最后用头去撞击墙壁……一下,两下,三下……

  晓的心都有碎了,可是,他没有一点办法。镇静和止痛的药物,医生不会多给一点点……他求过医生,求过所有能批这些药物的领导,都被一句冰冷的话给打回来:“这是规定!”

  晓绝望了,他看着妻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昏迷……

  妻,你走了好,走了就再也不会疼……

  晓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又看到了妻,看到她穿着最喜欢的那件浅紫色连衣裙,飘飘然向他靠近,一点点,再一点点……他开始拥抱妻,然后,他们一起漫步在一处长满蒲草的地方……似乎还有水鸟儿们的欢唱……

  “啪啪啪……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晓,他揉了揉眼,发现刚才只是一个梦。

  “啪啪啪……啪啪啪”果然有人在敲门。

  晓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

  “张总,您还不回家,班车就在外面等您了。”说话的是门卫李大爷。

  “哦,这就走,这就走。”晓应声道。

  “我看到今天加班的几个人都出来了,一直没看到您,所以就上来叫您一声。”李大爷解释。

  ……

  班车冒雨一路行驶,前方不远处,那个绿树掩映的小楼就是自己的家,那个曾经有着妻的欢笑的家。

  妻,咱们一起回家吧。

  晓在心里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