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这一年的冬雪比往年下得早、下得多。
晚饭后来到窗前，望着在霓虹灯辉映下轻轻飘落的雪花，一种在夏日里喝冰啤的感觉从心底漾起。
墙上的自鸣钟开始报时，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哦，七点了，该去金太阳合唱团应试了。
金太阳合唱团是省音乐家协会创办的业余文艺团体，属国内业余合唱团中较有实力的的一个团。该团由于要在春节晚会上参演一出大型节目，需要招收新团员，经朋友推荐，我晚上前去参加面试。
穿上雨披，骑上自行车，一会儿便到了朋友家。推门而入，视线首先被一位陌生的女孩吸引。她衣着朴素，姿态端庄，面容秀丽，见我向她望去，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给了我一个雪花般的淡淡笑容。朋友介绍说，她叫小雪，是一个大型企业子弟学校的音乐老师，今天也要去参加合唱团的招员考试。
合唱团的排练厅一片寂静，《小河淌水》的前奏被小雪灵巧的指尖轻轻弹响。紧接着，小雪的歌声融入了潺潺流淌的春天的小河。我们和考官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便沉浸在小雪用歌声和琴声营造出来的淳朴甜美的意境之中。
考试完毕，考官当场宣布我和小雪被正式录用。这一刻，我感到很荣幸，因为我是和优秀的小雪老师同时被录用的啊！
离开合唱团时，雪依然在空中飘洒。听着自行车轮子碾在洁白的雪毯上发出吱吱的响声，我觉得夜色很美，雪花很美，生活很美。
合唱团每周排练两次，均在晚间。由于大家都是在职干部或职工，时间很宝贵，每次排练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基本上没有说话聊天的时候。这天排练结束，我正准备离开排练厅，耳边忽然响起小雪轻轻的声音：“卜大哥，今天和我同路的小张没来，没有人陪我回去了，你能不能送我一下？”她看我没有立即回答，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你如果有事就不麻烦了。”“不，我没事，可以送你。”我赶紧说。
那晚虽然寒气袭人，但天气晴朗，月色很好。我和小雪骑着自行车并排行驶着，一路上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各自的一些情况。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小提琴了，学弹钢琴是上师范学校以后的事。她的母校坐落在南方一座美丽的城市，那儿有她许多美好的回忆。她听我说我的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了，有点吃惊，说“真看不出”。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沉默了一会说：“就算有吧。”接着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交男朋友为什么那么烦心呢？”此后，一切如旧，每次排练结束后都由顺路的团员陪她回家。
一天下午，小雪忽然打来电话，请我到她们学校的琴房去练歌。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将电话挂了。我虽然觉得有点蹊跷，但还是依照她所说的时间去了她的学校。见面后，她才告诉我，合唱团的一位团员一直对她有点“意思”，今天下午还要到学校来找她。可她不愿意与他单独交往，于是就想了一个主意，请我来练歌，以便在中间打打岔。听了她的话我笑着说：“把我诓来是想让我做电灯泡啊。”小雪听了轻轻捶了我一下，说：“把你当作大哥才请你来帮忙的，你竟然取笑我，该打。”
随着冰消雪融，春天蹚着潺潺的溪水走来了。因为我们参演的节目在春节晚会上获得了极大成功，合唱团领导决定举行全体团员联欢会，以示庆祝。在联欢会上，大家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而小雪却静静地坐在一旁当观众。看着她那在沉静之中偶尔露出的淡淡笑容，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夜晚——那个在霓虹灯辉映下雪花轻飏的夜晚。我真的搞不懂，在小雪那质朴美丽的气质中，为什么一直含有像她淡淡的笑容一样的淡淡愁绪？为什么她在舞台上是那样的激情四溢，而在舞台下却是这样的不事张扬？我隐隐感到小雪会有故事发生。
果不其然，小雪很快离开了合唱团。她离开的理由是，学校教学任务比以前重了，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参加合唱团的排练和演出。她衷心希望合唱团越办越好，早日跻身于一流业余合唱团的行列。这些话她是在电话里和团长说的，所以我们之间没有告别。正因为没有告别，她的离开就像消融的春雪，静静悄悄，无声无息，没有在合唱团里激起多少涟漪，只是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丝怅然，一丝悬疑。
约摸过了三个月，很偶然的，我从《教育报》上读到一条消息：小雪在全国中小学音乐教师全能竞赛中，过五关，斩六将，荣获二等奖。放下报纸，我立即拨通了小雪的电话，在向她表示祝贺的同时，埋怨她为何不向我们报喜。电话那头，小雪淡淡地说：“这个奖只能说明我教书的本领比同行强一些，有什么可炫耀的呢？况且，我的生活也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听着她那淡淡的语气，我又感觉到了她那像淡淡的笑容一样的淡淡愁绪。我接着问她可有其它好消息告诉我们，她很默契地回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办大事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不过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好烦好烦。”我以老大哥的口吻对她说：“论年龄你也不小了，该办就要抓紧办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通知我们啊！”听筒里寂静无声，少顷，传来了低低的声音：“好的，一定通知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已是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我惦记着小雪的婚事，又一次拨通了她的电话。没想到的是，小雪的结婚庆典早已办过了。在电话里，小雪用比以前更加淡然的语气说道：“因为心里一直比较烦，所以办得比较简单；因为不想让你们跟着烦，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冬季一次又一次地来临，雪花一次又一次地飘飞。从那以后，每当我置身于霓虹灯辉映下的雪舞之夜，眼前便会浮现小雪那含着淡淡愁绪的淡淡笑容，耳畔便会响起小雪那甜美的歌声和琴声。于是，我就会在雪地里或窗户前伫立良久，并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小雪，你如今还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