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心灵和身体共同的一次行走,是在时光岁月的极致回归模拟中,透过心身情景融汇式的体验浸入,从而使灵魂在最低程度的抵达中,感受并找寻自己前世的身影——遗落在前生的一个梦。

  理解这篇文章的思想意义,应该先从本文的标题开始,《绝尘》——法云古村寻踪。“绝尘”的解释是“超脱尘俗”。《文选·范晔<逸民传论>》:“盖録其绝尘不反,同夫作者。” 刘良注:“绝尘谓超尘离俗,往而不反者。” 绝尘谓超尘离俗,往而不反者为另解。那么此处“绝尘”二种意思全有,即:精神上的“超脱尘俗”,精神上的“停留不返”,这是一种高级层面独立的人格魅力和人性特指,并暗含了“安缦”精神的内质。《绝尘》——法云古村寻踪,给此文的精神寻找设定了一种双重象征,但其隐示着是作者在现代生活中的复杂思绪。随着物质和金钱的膨胀,现今人世关系变得复杂,真情却越来越难求得,超尘离俗精神之境地实难寻觅,唯在自然的山水乡间还保存着丝丝纯朴的真情,但还需用最大的努力去发现保存,才能让乡土文化中那旧时光的温情幻境,带给人们对淳厚质朴的民风,纯净无瑕的人性的一次深情追忆,从而让人们心底最初的愿望之溪流,絮絮低语,潺潺流淌。

  所以此文以“绝尘”代之,反映了作者“超绝尘路,与世隔绝”的寻找心。副标题“法云古村寻踪”,则是寻找的去向目的地。

  中国社会不断的经历激烈的变迁,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行为方式都随之发生了快速而剧烈的变化。万物在变,我心相随,应接不暇的风潮让各种关系变得复杂。面对现代社会物欲至上的行为理念,人们的灵魂将无处安放,许许多多的心理困境在侵扰着人们的生活。世界在恒动,我心如何能不动;万物牵引我心,我心如何能屹立,立在大道之上,才有不动之心。这是东方哲学体系的中心内涵,纷飞的雪正是在散文《绝尘》的叙述中,展示并寻觅自身内心的这种理解。

  文章开头就不凡,一句“我把我眼中的一瞥惊鸿,投给杭州城灵隐寺边上的法云古村。” 就把读者带入无尽的遥想中。曹植在《洛神赋》里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描绘洛神之美态,在这里作者用“惊鸿”来形容法云古村,有一种多少次相遇从“一瞥惊鸿”开始,百转千回的相知,一见如故的遇见,心有灵犀的相伴,默默无言的寻觅。世间所有的痴情相遇,却原来还在红尘中寻找……之情境。让读者的思绪刹时滑落在作者的情思即将陷入的法云古村。

  “如果不是你,我从来都不会知道,在风光妙曼、春深似海的杭州城里,会有一个远离尘嚣的古村落,它以沉默,清宁的方式存在于都市的烟尘中。”这个你是谁呢?我们往下读,“而你早在七年前,就从千里之外的故园来到江南,几度探寻,最后选择在杭州城郊的法云古村安住下来,至今已隐居七年。”这个“你”就是安缦,因为后面有一封来自安缦的邮件,但这只是一个寻找的假想契引。

  作者是受安缦精神的吸引前去体验寻找的。安缦(Aman)在梵语的意思是:平和。

  作者这次去的是安缦的所在地法云古村。

  法云古村与灵隐禅寺相连接,就在灵隐景区内,是杭州最早的居民聚居区。这里基本上保持了古村落的风貌,一幢幢房舍错落分布,走在里面让人感觉特别的宁静平和,安逸静谧。

  安缦法云在此地是很出名的,因为它代表了一种生活理念。所以,作者是慕名去经安缦改造后的法云古村寻找“绝尘”之踪。

  “那是一个被春光簇拥的晨,我走进了杭州城郊一条名曰“法云弄”的山径。轻声念着“法云弄”,竟觉恍若隔世。”读到这里,仿佛感到作者一下子把我们带到一个神奇的世界——轻声念着“法云弄”,竟觉恍若隔世。这条山径不寻常。我曾多次去过中国的佛教圣地五台山,乘坐的汽车一转弯,忽然就仿佛到了一个充满灵气的圣地,那大山的层峦叠嶂,那山中柏木郁郁葱葱,雾霭升腾,仙气飘飘……我也竟觉恍若隔世。在“法云弄”的山径上行走,作者居然也有这种神奇的感觉,这是万物通灵的景象,是回归自然的惊喜,也是作者多年来寻找的那种“绝尘”之境的再现。

  从步入法云弄的那一刻起,作者就开始恍惚,那种弥漫在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气息,让作者分不清是在现代还是古代。“陈旧的木房子,斑驳的黄土墙,黛色的屋瓦片,错落的石阶和砖石,潺潺的水声……我迷失在这无边的寂静中。”这是一幅怎样的“婆娑绿荫树,斑驳青苔地。”的现景图画啊?一种更为恍忽的隔世之感充斥在作者的眼里,弥漫在心头,此时作者的身心开始进入了“绝尘”之境的外相内连。

  早上七点钟作者进入了法云古村,初升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是多变的,然后与早晨的薄雾一起交相辉映,升腾弥漫,就像欢快的光影幻动舞蹈,将青碧的茶园,茂密的竹林,时隐时现,时而簇拥时而散开。还有声音,哗哗哗,沙沙沙,轻微的低吟飘荡在古村上空,此起彼伏,此呼彼应。如果说上一段的描述是静止的各种“分不清是在现代还是古代”的画面组合的话,这一段描写就充满了动感、光感、声感,这是一幅多么动人的画面啊。从这里场景的描述中,我们发现作者的文字描写非常具有画面感,流动感,色彩,声音,样样俱全。如果作者有机会作一个电影导演,或许我们可以看到一些非常唯美的镜头画面,还可以享受一种独有的情感叙事方式营造的电影语言,或许会带来一种飘逸帷幔般感人至深的类型电影艺术。

  作者这一段的由景至情的情感铺设是有用意的,这种温馨古意景观情绪勾兑出的迷醉之醇,将会引发作者的心绪沉醉波动,这种描写制造出的情境动感,发出了一种暗示——心里涌动起无限的欢喜。这种涌动在心里的欢喜,是自从步入法云弄的那一刻起,一点点的在恍惚积累中产生的。这种从心底产生的欢喜涌动像潮水一直上升,“涌至我的胸腔,漫过我的咽喉,”这个过程就是将积聚了多年的郁气排出体外的象征表述,是心灵在这神圣之境净化后排出浊气的表达,是心之行必要的精神思想准备。此行需先净心,然后才能静心,悟心,得心。这个净心的过程“又仿若是在经历了无数个黑夜之后,迎来了曙光——一派骤放于眼前的澄明。”这无数个黑夜是什么呢?我们或许从海子所有关于黑夜的诗来理解一下。海子作为一名诗人,诗性的思想在黑夜里行走,他忍受黑夜,却也享受黑夜。诗歌的道路并不平坦阳光,暗夜里荆棘遍地,海子在行走中,将诗歌嵌进自己的生命,将黑夜嵌进自己的生命,用于痛苦的歌唱。但海子是渴望光明的,在《以梦为马》里,海子“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此时的作者或许也是这样的心境。

  “我将步子放慢,抬脚,轻轻落在石板路上。我知道,这时的你还在安睡中,路边的茶园,竹林,草舍,溪水也在安睡中。”这时你又出现了,我们已知道“你”是安缦,因此,此时这里的一切都在安睡中。我们注意一下作者此时的用词,“安睡”而不是“沉睡”,作者在此文中是在用“心”来体验一种“安”,因此在她的文中就让一种安缦的理念:平和,平静,宁静,来萦绕全篇。作者在法云村的清晨,对仿佛童话世界里的所有精灵,俯身,低头,向它们致意,和它们对话,享受着这里早晨的第一缕清风中荡漾出春的韵律。

  “我走的这条山径有着极其迷人的弯度,同样迷人的是深谷和缓的坡度,它们给予我的期待填满了我的心。”在人类已知的世界里,“迷人的弯度”已然幻化成了随性的精灵弧度,不仅是优雅的代名词,它同时还是一种鲜活的个性符号,代表着一种理想的无限创意和张力,以及自由奔放的价值理念。在极其迷人的弯度旁边还有“同样迷人的是深谷和缓的坡度”,深谷的景象和诗意在许多艺术理念里都有表述,因为深就生幽,就有太多的想象和期望;而“缓的坡度”则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次稍需用力的寻找,然而并不艰辛,这是一次悠闲的心灵之旅,是到“坡顶”后面寻找让人期待的未知,而这种期待填满了我的心。“我的脚步被它们牵引,我舍不得离开。在这条山径上走过,随时会与用黄泥、秸秆夯筑的土墙相遇,土墙上覆盖着黑色的瓦片,土墙外围是扦插着各色花草的竹篱笆。”当一件事物被强烈的吸引时,就会发生一种不知不觉的形体动作,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下意识”,学术上称其为“潜意识”。在这里作者用了“我的脚步被它们牵引,我舍不得离开。”这样一个句式,就是表明此时的作者依然处于恍忽隔世之感的迷思中,此时的她是用自己所有的意识,尽情的收集那让人痴情的画面,是潜意识牵引着她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那心灵中的期待。这种极为讲究的精致用词在本文中随处可见,可以想象作者写作时,在缜密思考和精致用词上是下了相当功夫,并以此表现了一种痴情的向往和久违了的期待。

  下面这一段文字就开始了“心行者”和“安缦”的对话,这种对话是作者用内心隐藏的最深情的自我,和眼前所有景物幻化出的“安缦”精神进行心灵的互解,藉此从中感悟“绝尘”的秘笈。

  我们来重点分析一下这段话:“我在竹篱笆前停了下来,紧挨着的是一堵石墙,各种大小的砖头叠加在一起,我发现石墙上长满青苔,一圈一圈又一圈。这青碧的苔藓是古村里最为沉默的春色,风吹向它,它不动;水漫过它,它不动;我走近它,它也不动。春天里,万物生,所有的生灵都在忙着搔首弄姿,只有它们怯生生地与春色和谐相处。”

  石墙上长满的青苔,居然是古村里最为沉默的春色。“风吹向它,它不动;水漫过它,它不动;我走近它,它也不动。”作者在这里连续用了三个“不动”,来形容最为沉默的春色——青苔,这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不动”是东方哲学思想、文化精神里重要的表现成分。

  印度著名的《薄伽梵歌》里的触目惊心、广阔无限的“不动心”理念就塑造了安缦精神,中国文化中“不动心”的思想源流及其影响也源远流长,造就了中国文化中的绝尘理想认知。

  儒家经典中有尊崇地位的《孟子》是四书之一,其中的“不动心”思想影响深远,值得我们仔细品读。孟子的“不动心”源之于孔子的(《论语·为政》),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不惑之年的孔子也达到了不动心。

  所谓“不惑”,就是不为诱惑所动,志气已定。

  无论是孔子还是孟子,儒家的修养哲学都将“不动心”视为一种现实的君子人格素养,在现实世界中实现自己的理想,保持自己的操守,修炼自己的心志,从而成为真正的君子。

  《坛经》中记载:“有风吹幡动。一僧说风动,一僧说幡动。诤论不已。惠能上前说:‘你们辩论不休的原因不是风动,幡动,而是你们作为修行人的心在躁动,心不清净啊!”这里指的是人心清净即为“不动”。

  禅,不是一天到晚面壁打坐,《坛经》里面跟我们解释禅定的意义是,“外不着相叫做禅,内不动心叫做定。”这两句话是出自《金刚经》“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不取于相是禅,如如不动是定。

  在佛法里面就是修清净心,念佛一定要修“一心不乱,心不颠倒”,这就是禅定。佛法是以禅定为中枢,将八万四千法门都设定为修禅定,唯有修禅定才能开智慧。

  禅定就是“不动心”。

  王阳明的心学博大精深,他的精神世界也是君子“不动心”。由此可见,作者在此的“风吹向它,它不动;水漫过它,它不动;我走近它,它也不动。”是用极高的赞美来为沉默的春色——青苔,塑造精神的象征,并用“春天里,万物生,所有的生灵都在忙着搔首弄姿,”来反衬“只有它们(青苔)怯生生地与春色和谐相处。”这里作者刻意用了“搔首弄姿”和“怯生生”这两个词,用来表示对一些现象的审美取向,以及喜爱和憎恶的态度,并用接下来的文字深情的赞美“青苔”的精神意象。

  用“静默与疏旷”来形容青苔,这是一段多么深沉厚重的比喻啊!只有用一种博大深情的观注,只有一种悲悯的诗心,才能将那种常态下的微小生命,和这样的词句连接起真情的钮带。这还不够,作者用了更为纵情的诗句,将青苔这种微小而博大的植物给予了更为宏大的颂扬:是这绚烂春色中最接近古村气质的植物。它们互相依存,用与生俱来的古雅和恬淡,将岁月刻写,刻成一卷史书,刻成一世的沧桑,厚重而深沉,谦逊且宽容。

  接下来作者用美国诗人惠特曼写在《草叶集》中的诗句: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来形容生命的顽强与坚守,来赞颂生命“静默与疏旷”的精神内涵。

  作者生长在江南水乡,从小就随处可见到这种绿色植物,因此对青苔这种植物的情感和拟人的想象,与身自有,此生相随,在不断的诗意般的思想充盈中,青苔这种植物早己在作者心底铺满了绿色的心结。此时的思绪是触景生情的一次升华,是一种绝尘的心浸入法云村石墙上青苔的魂魄,和这里所有的气息沟通,让心中长久寻找的绝尘之境有了一个魂魄之间的相通相连。

  相通相连的结果就会想的更多更远,由“苔藓是草的另一种生命形态,”想到“有水的地方就会滋生青苔,”想到“在江南民居墙院的角落里,在铺满鹅卵石的旧巷子里,在某个废墟的断瓦碎石中,随处可见墨绿色的青苔。”作者还要想的更远,想到了“过了春天,盛夏炽热的阳光会将它们照射,它们会渐渐枯黄。”由此作者产生了对生命过程无奈的感伤:“青苔带着时光的痕迹,多多少少会给人一种凋敝的苍凉感。”接下来,作者将此情此景纳入自身的感悟:攀附在法云村石墙上的青苔是一幅清幽简静的素描,我多看它一眼,心里的惆怅就多一些。枯萎后的青苔多像身在异乡,渐渐老去的我们,满腔的离别愁绪,无人可诉的相思之情,如李商隐在《端居》中所写的“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这种一咏三叹的描述手法,不仅让读者对微小生命的坚强脆弱产生忧情,同时也对自身的生命存在和意义有了精神沟连,为本文下面的精神叙事营造了情绪上的预埋。

  这是作者精美的文本设计。

  纷飞的雪总是用出乎意料的写作方式让我们吃惊:“你来了。欢迎你,你是今天第一个来到法云村的朋友。”这时出现了一个“你”,这个“你”好神奇,“一身如雪白衫,不染纤尘的模样,如梦如幻,站在那里,如佛经中写的“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一身如雪白衫,不染纤尘的模样,是不是绝尘的意蕴呢?而且“如梦如幻”,这就不像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象征。这个还要“如佛经中写的“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这样有了禅意了,更意味着是一种与作者心中期盼的那种绝尘之美恰好接承。此时的作者惊呆了,“一时,我无法直视你的美,你的肌肤如白雪,眸子如深潭,黑发如长瀑,一袭长袍裹身,体态轻盈,如落入凡间的仙女。”这种由衷的赞美发自内心,因此才用如此的形容来赞美这个“你”,真让人叹为观止。“在经历了短暂的眩晕之后,我说,这个村子真美,你也好美,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读到这里明白了一点了吧,这个“你”不是这个村子,而是与这个村子相依的“安缦”,因为前面已有介绍,是安缦“邀请”作者来的,这里的邀请可以理解为“吸引”。到此,我们发现,纷飞的雪的神来之笔的妙处了吧,即:不是像一般人那样说,进入村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什么,什么,还有什么……而是用拟人的手法,用一个“你”来尽情的赞美。

  然而作者是不罢休的,她要誓将梦幻般的描述进行到底,让读者在如痴如梦中,随着作者牵出的情迷彩带,一步步走进作者寻找的绝尘之境。此时“你”居然又说话了,“来,我带你去休息一下,中午我为你准备了你喜爱的素食,你会喜欢的。”这个你在读者的眼前似真似幻,一时间一种让人迷惑的甜蜜感涌上心扉,让人倍感亲切,然而你还要对我嫣然一笑,又怎能不让人“是一阵猝不及防的眩晕。”

  沿着这条山径一直走,穿过一座石桥,看到一个亭子,亭子顶端铺满黑瓦青草。这亭子似曾相识,多少年了,我的眼前时常会出现一座古雅的亭子,一位洒脱不羁的雅士,一盅清冽甘醇的好酒。

  他在此归隐,著书以终。面对青山碧水,时而举杯独饮,时而挥毫著文,酒气化作山岚,墨香融入山野。他仰天长叹,大声悲呼:

  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梁,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此处的“洒脱不羁的雅士”就是张岱。

  关于张岱的理解,还需要有更多的现代思考,因为历史上传说的张岱,是受中国政治历史局限的。在独家王朝文字狱的高压下,每个记载张岱的文字都是精挑细选的,每句描写张岱心情的文字都是用最大的努力消减其真实的场景,理解张岱一般来说都是从他的遗留的诗文中感悟他的心境和情怀。作者在此地寻绝尘之踪,遇到中国文人最为推崇的精神文化的图腾之一张岱,迷一般的张岱让作者陷入了心灵迷踪——张岱那个痴是个什么“痴”呢?张岱《自为墓志铭》里说:“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为梦幻。” 这里的其它“好”读者可以去想象,唯独“好娈童”需在这里说明一下,“娈童专指与男人发生性行为的男童和少年,“娈”字本意形容“美好”,部首为“女”,即“相貌美丽的女子”。南北朝开始,娈字与童搭配,意指被达官贵人当作女性玩弄的美少年。”

  这是一种怎样的“痴”?

  人之所以当娈童,是受人威势所胁利物所诱,蓄意地造成他们心理变态所致。而男性之所以恋童,除了古书上所说的他们与女子的容貌、性情并无二致之外,还有图新鲜、跟风的原因。

  这是一种什么风?

  明朝淫狎娈童的风气盛行。张岱《西湖七月半》描写当时的社会风气“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李渔《肉蒲团》内记家童书笥、剑鞘,“两个人物都一样妖姣,姿色都与标致妇人一般。”晚明的同性恋风气是“盛于江南而渐染至中原”,明人多称男风为“南风”,有时亦称男妓卖淫场所为“南院”。

  看到这里我们可以联想一些中国文化中哙炙人口的诗句,如:“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个句式在中国识几个字的人都会随口涌上喉头,可仔细想一下,烟花三月是谁在下扬州?是下什么样的扬州?下扬州,你不腰缠十万贯,是下不了这个扬州的,文人心里的下扬州是要去狎妓,去好娈童。是要有“深深庭院,眼神波俏的丫环,繁花和少年,华丽的衣裳,骏马奔跑的姿态,神奇的灯,烟花在幽蓝的夜空中绽放;还有梨园歌舞,紫檀架上的古物,研究棋谱,新绿的茶叶在白水中缓缓展开,这些都是张岱喜欢的事。”社会风气糜烂如此,中国不亡国才怪呢。张岱的“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就是一种中国畸形社会发展的必然结局,只是张岱恰巧赶上了,就留下这让中国男女文人感怀深切的“张岱式”幽思。说到底,张岱的这种人生观是中国奇葩文化里的最烂的一朵花,是中国文人身上最软的一根贱骨头,是历代统治者为了社稷的永固,精心打造的中国文人当一条顺狗的哲学——给一根骨头,就趴在那里摇头晃脑的“痴”。“痴”死了作贱的自己,“痴”亡了万里江山。作者在这里表现的对“痴”的观望,也是用一种广义上的“痴”性的参照对比,在中国文化的这种“痴”的畸形语境中,寻找中国文化中“绝尘”思想的外在形式和精神内省,并将“绝尘”为何是一个难以跨越的精神迷踪来思考。

  作者接下来说到了琵琶、阮咸,说到了“竹林七贤”,说到了知音,这些都是中国文化情结里动人的画面和情节。作者在这里体验和寻找“绝尘”幻境中不可少的“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感觉,而且也知道:“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内心孤寂的人填了一首词,快乐的人会无视,暗暗笑讽,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有一人会被词的意境所吸引,他懂得你的感伤,懂得你的意念,并与你和上一首。”作者此时的寻踪也是,苦苦寻觅等待的就是那个能停下来,与她相和的人。将可遇而不可求作为一种精神的奢华等待,用穷尽毕生的坚守来遇到那个与其心相通,意相近的人。而这个人必定也应该的“竹林七贤”式的人,有绝尘之情境,有知音之懂得。这种寻找是对回归自然的思想呼唤,是绝尘意念完成的灵魂相随相依的期盼。

  “你被刚才送茶进来的小伙子喊走,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我取出随身带着的惠特曼的《草叶集》,” 作者此时又提到了“你”,这个你是作者在此处体验安缦精神的“你”,你就是安缦。此时作者不说:我的安缦情思被刚才送茶进来的小伙子打断了。她要说:“你被刚才送茶进来的小伙子喊走,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这种独特的写法不仅是将意念输入僵冷的文字,更是给生硬的男性化叙述方式增添了软和的女性化写作的柔美婉情。不禁让人为作者如此柔美的描写手法扼腕赞叹。

  作者的身体和灵魂此时是同在寻找绝尘之踪的路上,从张岱想到阮咸,再想到“竹林七贤”,就完成了中国文人“绝尘”思想的基本观察。而她随身携带的惠特曼的《草叶集》,则是作者心灵深处“绝尘”的思想设计,是要来和中国文化中唯我的及时享受放纵的张岱式“绝尘”,和退回自我内心的修身“竹林七贤”式“绝尘”,和安缦式的回归自然的“绝尘”精神理念作考察对比的。

  《草叶集》是19世纪美国作家惠特曼的浪漫主义诗集,共收有诗歌三百余首。作者在一开始就将诗集中这样一句诗:“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 写在法云村石墙上青苔里的幽思中,将一幅清幽简静的自然素描图景,切入到惠特曼诗歌中长满大地的芳草中,不仅让“绝尘”最初的思绪遥想,生气蓬勃,还能散发出“绝尘”思想终极目标的诱人芳香。

  惠特曼的一生用他作品中的自然性唤醒了沉睡的世界,他和自然亲近的思想是和作者暗合的。“我极爱他的《草叶集》,许是被他淡泊的性情所吸引,每每诵读那些诗句,都能想象,在某个清晨或黄昏,年迈的他拿着小凳子,去丛林去山谷去河边冥思静想。他坦然地接受着生活的考验,与自然悠闲地相处,无论是在哪里,他总是努力地让自己活得自由自在。”在这里,作者完成了对“绝尘”精神的思考对比,将一种极简精神展示出来,用于对“绝尘”思想概念的最终图解,让一种温馨惬意的诗性生活在她的笔下,在她的精神视线的极处,呈现出恬淡的静美。

  恬淡为上,胜而不美。是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精髓,此时的作者恬淡精神的滋生,恰是“绝尘”思想的绿草迎风生长。这风是世俗之风,是传统文化之风,是人伦教化之风。此时的作者怀抱心中的“绝尘”之圣婴,迎风而去,踏日而归。

  当作者对绝尘的精神和思想精髓有了最终的认定后,心绪上就有了畅然的快意,就会心情平静的在这绝尘之地放松自己,惬意的享受着这世外桃园般的幻境。

  “我坐在木质的沙发上听阮姑娘弹奏琵琶,

  ……

  当一曲《琵琶语》穿过高高的房梁,木柱子,传入我的耳朵时,竟如一曲舒缓的催眠曲,令我昏昏欲睡。

  我在柔软的沙发上遁入梦境,待我醒来时已是黄昏。

  ……

  我伸伸双臂,很是惬意,像是在自家的卧房里,安静的,无比舒适的。”

  傍晚时分作者醒来,又走到了早上走过的那条山径。大家要看仔细了,作者此时是“又走到了早上走过的那条山径。”

  早上作者是在一个被春光簇拥的晨,走进了一条名曰“法云弄”的山径,竟觉恍若隔世。一路走一路惊喜、畅想、思考、对比,她是在和眼前景象里漫漶着的“恍若隔世”之感,用生命中潜藏的绝尘的不同理念,进行意念上的反复交叉对比。在各种理念中我们不要忘了,作者是随身带着美国诗人惠特曼写的《草叶集》走进法云古村寻踪的,这是作者来这里寻绝尘之踪的基本思想准备,也就是作者对这里的安缦理念的认定底线——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作者一路上的对绝尘理念在历史上不同的认知反映,不同的思考意义,不同的观念价值,进行了反复对比。

  而此时作者是在傍晚,“起身,出了木门,我又走到了早上走过的那条山径。”而且是“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思,随意地走……即便是不小心迷路了,也会有人来寻你,将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读到这里,大家可以理解我刚才说的“迎风而去,踏日而归”了吧。这踏日而归,就是心灵上的回归,是迎风思考后的心路终结,是绝尘意念的完美回响。作者“在法云村,不必担心会走失,也不必刻意地往哪个方向走,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思,随意地走,再怎么走,还是在村子里,”这个“村里”就是绝尘之境,就是绝尘之自由王国。在这个自由王国里再怎么走,还是在“村里”,这个“自由王国”就是“回归自然”。

  这就是安缦回归自然的精神,就是惠特曼的“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就是“我自己呼出的气息……在田边、在小山旁所感到的快乐。”就是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思,随意地走。

  这就是绝尘。

  接下来就是作者在这绝尘之地惬意的漫游畅想和度过中,再次将情景交融的盛大和感动展示出来,让一种感性直观的绝尘之景,绝尘之境,绝尘之风,绝尘之恍惚,呈现在读者眼前,让人“眼眶有微微的湿润”。作者此时发出了最深沉、最明亮的顿悟:法云古村遁世了经年,在江南恬淡的水色中、在西湖幽静的山谷间,静绝尘氛。最自然的才是最清净的,最原始的就是最禅意的,在法云村,禅意是无处不在的。在法云村,无需轮回也不必穿越,灵隐的风会消弭堆积在内心的尘烟。入夜后,夜空上高高悬挂的明月会让我们看到自己前生的模样。

  作者此时不仅是对法云古村“静绝尘氛”的赞叹,更是对中国许多古老乡村在现代社会消失的悲伤。因为只有在入夜后,夜空上高高悬挂的明月,才会让我们看到自己前生的模样。

  “这个时候,天色黯沉。这条山径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这条山径上行走,是有些孤独,这种孤独是绝尘之念的孤独。忽然想起南宋陆游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只有香如故。”这香如故就是这山径上“两边花木丛生,矮墙上有不知名的蔓草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展,枝叶与藤蔓缠绕在竹篱笆上,那么热烈那么深情。……两边的竹林和篱笆内,散落着一个个院落,它们藏匿在青山碧水中,院墙混合着黄泥稻草的气味,无不给人以陈旧之感。”

  这种陈旧感就是“一间普通的木屋,棕黑色的木门,棕黑色的木格子窗……像极了儿时乡村的夜晚,没有明亮好看的灯,每每入夜,祖母便会点亮油灯蜡烛,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吃饭,唠唠家常。”

  这种陈旧感就是“沏一壶西湖龙井,手捧惠特曼的《草叶集》,就像坐在自家的庭院里喝茶,还会传来树枝相互触碰时发出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的钟鼓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仿若时光倒转,回到几百年之前。”

  这种陈旧感就是“用笔蘸着墨汁写信,空闲时聚在一起饮酒赋诗,去和山林草木亲近,去深谷聆听鸟语,过的是悠然自在的生活。”

  陈旧感中隐含了现代人失去的太多的人类绝尘精神。

  一座隐匿在红尘中的古村,“传达的是一种古老的灵明,在当今繁华时代中,它遁形在江南,隐身在深谷中。”

  “又一个清晨,日光熹微,寺院里的钟鼓声响起。我即将离开这个村子,我放慢脚步,唯恐惊扰了还在安睡中的你。”这个你就是安缦的理念,就是回归自然的精神。

  “溪涧里的水醒了,它絮絮低语,它潺潺流淌,向前再向前,”这个溪涧里的水,就是作者自己的绝尘情思之净水,她“终将与另一条溪水相遇,汇合成一条更深的更有力的水流。” 这是绝尘思想准备必须的理念跨越,因为只有将自己的绝尘情思之净水汇入一条更深更有力的水流,才能让这种理念成为具体的实践过程,才能让更多的乡村具有原乡精神,回归自然的最好状态。

  “山径两边的草木沾着春天的露珠,露珠滚落下来,脆脆的声音,和风声一起,组成一曲春天的交响乐。”这春天的交响曲就是希望,希望这种回归理念,绝尘情境成为一种宏大响亮的壮丽之声,成为每个人心底的絮絮低语。

  作者一个人来,又一个人离去。

  她只带走了落在脚边的其中一片叶子,法云村无边的寂静,是作者遗落在前生的一个梦……


  旅行笔记:绝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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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1月10日于山右晋水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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