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到此为止,我的柬埔寨系列随笔就结束了。谢谢各位随我一路走来,你们的每一次浏览都是对我的鞭策,俯首诚谢,谢谢你们的关注、支持和批评。仅以此篇《尾声》祝愿人类,文明永驻,人们自由、幸福、安康。妖孽魔影早日消遁。


  柬埔寨,这个人口不过千万的小国,对于40岁以上的中国人来说,有一种特殊的记忆。

  这个国家的原国王西克努克亲王与中国领导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兄弟的感情,因为他在流亡期间得到中国政府给予的支持和尊严。还有一个人,就是红色高棉领导人波尔布特,在夺取政权之前曾几度秘密访问中国。这两个人曾经联手赶走了越南侵略者。前者后来又被架空,长期居住中国,直到2012年90周岁生日前几天病故在北京。

  波尔布特曾经通读《XXX选集》,他认为高棉民族单一,阶级结构也不复杂,很有希望超越中国的土地改革、工商业改造等过渡性阶段,而直接进入社会主义……于是他得到了当时中国领导人的支持。

  然而,波尔布特在柬埔寨领导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性“革命”,他禁止私人拥有财产,甚至婚姻也由组织安排,婚后夫妇要分开居住,取消家庭。视知识为罪恶,不设正规学校,禁用书籍和印刷品,取缔传统歌舞戏剧,严禁西方文化传播,人们不能自由流动,全国没有邮政电信,也没有医院……凡曾服务过朗诺政权、对“新生红色高棉”不满者、不愿自动离开城市者,一概格杀勿论。对有产者、业主、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教师、医生及其它专业人士大开杀戒,甚至连戴眼镜的人也不放过。会说外国话也是死罪。禁止所有的宗教信仰,关闭或摧毁所有的教堂和庙宇,佛教徒被迫还俗,回教徒被强迫吃猪肉。整个国家没有商店、庙宇、学校或公共设施,人类文明在柬埔寨降到历史的最低点。

  波尔布特的柬埔寨没有成为“天堂”,反而成了“地狱”。

  富人被消灭了,城市被消灭了,人人拿起锄头种田。首都金边成了无居民的“鬼城”。几乎所有现代化的生活用品被当作“革命”的对象,家具、冰箱、电视、汽车等纷纷被烧掉,砸掉。学校停学,庙宇关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城市人被驱赶到乡下种地……更为恶劣的是,他居然在国内开展了大规模的血腥屠杀,仅仅三年八个月的时间内,柬埔寨两百万人被残暴屠杀,占当时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许多家庭遭到灭门绝杀。

  据有关资料表明,有人亲临柬埔寨屠杀场面后,写信给中共中央,坚决要求停止对红色高棉组织的支持与援助。

  通过柬埔寨导游细致的介绍和柬埔寨国内多个“波尔布特罪恶馆”,我们得知波尔布特的血腥残杀,手段极其残忍,令人发指,活埋、投河、投井、剌杀、砍头、汽油烧、割喉、掌铁钉、吃人肉,放蝎子或酸蚂蚁咬犯人伤口,甚至发明了钻人头的电钻。波尔布特彻底挑战人性的底线,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整体血腥屠杀。这是一场向着毁灭人类也毁灭自己的种族自杀。

  上个世纪70年代,波尔布特的名字在中国家喻户晓,他的头衔是柬埔寨共产党的中央委员会书记。上小学的我们依稀记得波尔布特来访的时候穿着中山装,人民日报大幅照片刊载了年迈的老人家紧紧握着波尔布特的手。我们认为这个人很了不起,觉着他就像古巴的丛林革命者——切·格瓦拉。是红色高棉“卓越”的灵魂人物。

  然而,历史的事实原来是这样的。

  这些历史都可以从《穿越历史的悲怆:红色高棉兴衰记》中读到,让人瞠目结舌。1984年获得第五十七届奥斯卡三项大奖的影片《THE KILLING FIELDS》就是描写红色高棉时期的苦难。影片根据真实的故事,再现了红色高棉时期大屠杀那一幕幕悲惨的历史真相。柬埔寨的《赤柬大屠杀博物馆》更是触目惊心。

  如今,在柬埔寨,稍微有点文化和知晓历史的人,在谈到波尔布特和红色高棉时,都谈虎色变,甚至颤抖。柬埔寨短暂的行程中,我充分感觉到了这点。红色妖魔的影子仍然笼罩在这片贫穷的国土上。

  在那个红色妖孽的残酷年代,吴哥古迹无人关注。直到1990年重新展开修复工作,才发现几十万块精心作了各种编号的石块,堆集在荒野里,再无法找到它们原来的位子。因为在战乱中,那些经过法国吴哥研究中心训练过的吴哥研究专业人员,被认为是殖民主义的追随者全部被虐杀,所有有关整修的记录材料全部被毁,吴哥失去了读懂她的人。吴哥城中许多景区成了红色高棉的宿营地,图腾石柱成了磨刀石,到处遍布地雷。直到现在随处可见被地雷炸伤的残疾人。“小心地雷”的警示至今仍然遍布许多荒郊野外。

  我在柬埔寨的一个小商贩那里看到一本书,书名叫《他们先杀死我父亲》,书中的所有照片,都是在红色高棉保留的档案中发现的被红色高棉杀害的人。卖书的摊贩吃力地用英语把红色高棉时期的惊心动魄的杀戮故事仔细讲给我听。我感觉她拿书的手在颤抖,脸色发白。

  在柬埔寨,与灿烂的古文化之美相比反差极大的,是当地百姓的贫穷。无论在哪里停留,一群小孩、乞丐、残障者立刻涌过来,团团围住你,伸手向你要钱要东西。他们眼睛里所流露出来的凄苦和无奈我们无法体会。二十多年的内战,使柬埔寨的百姓变得谦卑,甚至失去了自尊,战争虽然已经过去,但似乎这里的百姓还没有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元气。红色高棉对于柬埔寨人来说,犹如挥之不去的恶魔。

  1994年7月7日,柬埔寨议会宣布红色高棉为非法组织。

  2006年1月25日,当时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日报《参考消息》在第3版左下角刊发了一条不起眼的消息,标题是《审判红色高棉程序即将启动》。配发了一张邮票大小的照片,画面是个持枪的娃娃兵,说明是:“1975年红色高棉攻占首都金边时,一名红色高棉小战士在街头。”红色高棉领导集团被赶下台迄今27年了,“它的某些高官不久可能因导致柬埔寨全国近1/4人口死亡而受到审判”。(其实,是三分之一的人被屠杀死亡。)

  今天,在柬埔寨,屠杀的现场还能见到蛛丝马迹,但不久的将来,林木和荒草会蜂蛹而长,那些痕迹将被掩盖。多年后的人们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在那片丛林野草之下,埋藏着他们父辈对生命的全部寄托和希望。

  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