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中秋节前饮料制品公司都有一个销售高潮,公司的大货车忙得喘不过气。

        天蒙蒙亮,徐平刚刚把车停到包装供货方—塑料制品厂车间门前,本单位的高经理就打来电话:“塑料瓶装完没有?”想到经理本来知道这几天自家运输活都干不过了,来时还格外安排给热电厂配运一整车煤?想累死两个?一肚子气还没有消呢!听到他又来电话催促,便没好气地说:“来时塞车了。院子里别说官,整个厂子连屁大人影都没有,装什么装?你不提前沟通好,自己在那干着急有什么用!”

        这时,刚才给他开大铁门的老头子换上一身旧工作服,正爬上车一手握条扫,一手拎着薄铁撮子清扫着车厢里残留的煤渣。徐平转过头问老头贵姓,老头大声回答姓付。付师傅接他刚才的话头说:“小伙子,你刚才的话说得不对吧!这不还有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吗?”徐平觉察到自己说话有点欠考虑,老头子的话虽然不太顺耳,也没有理会,继续和高经理说话:“有!只有一个更官,还是副的。你说说就目前这个情况,这个车让我怎么装?”“你长个嘴只用来吃饭的啊?”高经理也来气了摁断电话不理他了。

        徐平只得走过去询问:“师傅,我打听一下,您家老板留的装卸工上哪去了?”付师傅告诉他在屋里做饭呢!徐平刚刚消了点的气又上来了:“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一大车货让你们两个打更的装,您家老板也太抠了!”副更官一字一板板地说:“小伙子,今非昔比啦!要想搞好企业不扣点行吗?再说不管谁装,只要不误你的事就行呗!” 听了这句话徐平也不能说别的了。不过还是不放心,问:“你们这么大年纪了,能行吗?”副更官笑了:“放心吧!还不到五十八岁,身体硬朗着呢!再说我老伴也好歹是个正更官,这点活都干不了的话,早就免职啦!”

        看着这两位还不到六十岁的人,脸上就已爬上许多皱纹,鬓角也有点斑白了的更夫,徐平心中不知不觉渐生同情感,看到整个车厢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便带上线手套弯腰扛起一大包往车上扔。付师傅忙上前劝阻:“再着急也得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你既然封我为付更官,那就得听我指挥!到我那小热炕躺着休息去!我一个人在车上摆,老伴一个人往车上扔,俩人正好。装完了来清点数量就行!”徐平连续开了七八小时车确实有点累了,倒在炕上就睡着了,付师傅和老伴装了满满一车货,他那一声接一声的呼噜还没有打完。

        听到呼唤声,徐平起身走到车四周转了一圈,接过验收单签上自己的名字,便爬到车顶去忙铺盖苫布、摆置棕绳。付师傅站在车下,踮起脚、两手迅速打着吊扣,徐平看呆了。大货车捆绑的吊扣,看似简单,但是现在很多年轻司机都不会,一个老更夫掌握得如此熟练,徐平禁不住称赞道:“副更官行啊!这麻溜劲比我都强。跟谁学的?”付师傅憨笑着说:“还是当兵时在运输连跟老班长学的,不过年头久了,手脚没有那时灵活了!”

        塑料瓶到厂,高经理忙着督促工人抢时间灌装。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高经理膊肘夹着皮文件夹,歪着头耳朵贴到手机上喊道:“货已经卸完了。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就帮助我赶制出这批货!你这雷厉风行的作风老弟钦佩。谢谢啊!等忙完了这批合同,我专门请你一顿!”傅师傅表示:大家既然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走起来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是两家话,不必客气。两位老板正聊的亲亲热热,有人来喊高经理,不得不都撂下电话。

        有两个朋友开车过来玩玩,今天高经理运气不好,刚玩了三圈给人点了俩个炮,正郁闷着呢!桌子上的手机冲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来电话的是塑料制品厂付老板,说他有点忙懵了,把这车货交付的数量搞错了,麻烦高经理自己把验收单的数量改一下。高经理听到这句话不高兴了。随口说:“什么?数量不对?我们小徐当着你们面验收而且字都签了,事过好几个小时了你说错了,这不太好吧!”对方耐心地解释说:“对不起!是我的大意造成装车的数量算错了!”高经理火了,这一段公司管理有点乱,库存数量早就弄不准了,再说现在做生意谁不讲究当时事当面清,塑料瓶都已经上灌装线好几个小时了来找后账,你早干啥去了?天下哪有白纸黑字写好了再改的道理?狠狠地把电话挂断了。

        下午,车间灌装机出现了故障,正忙着灌装的这批饮料是同学会上老班长给联系成的大订单,如果第一次合作不能按时交货,后果不是喝几顿酒就能摆平的事,高老板心急如焚。“嘟嘟!嘟嘟!嘟嘟!”讨厌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我说老板,你能不能别再磨叽!我正忙着呢!”高经理说话声调提高了八度,对方电话还是没撂下:“刚才又特意去问我的班长,他说肯定是28000个,我们厂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制,出库数量绝对准,你们这车的验收单多签900个。”“啊?”高经理愣住了,转身跑出去找他那个糊涂的司机徐平,要过验收单看了一眼,指着他鼻子骂道:“我看这碗饭你他妈的吃腻了?脑残啊?阿拉伯数字都数不全!你还能干点啥?”徐平愣了一愣,猛拍脑门:“你看我这糊涂劲!忘了车上夹着咱厂两个空油桶,摞在一起占了一摞瓶的位置,可不正好少装900个吗! 。”

        两个半月后的一个傍晚,徐平的车行驶距离付师傅打更的厂子几里处,轮胎瘪得一点气也没有了。他跳下车前后转了一圈,踢了几脚,掏出手机摁出附近所熟悉的车辆修理救援电话。真倒霉,不是手头有急活,就是正在喝酒开不了车。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上的后胎来时硌坏了,仅有的一个备胎换上了,现在让他如何是好!

        离这最近的关系单位只有塑料制品厂,他蹲了一会儿,慢慢点开付师傅门卫的座机,吞吞吐吐地说:“老板,我遇到点问题,请您……”“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是好折腾,放着好道你不走!遇到麻烦找我了。不管!”

        对方“啪”的一个挂机声,就像一个大巴掌打在徐平脸上,徐平愣了很大一会心情也平静不下来。后来仔细琢磨这也怪不得人家,本来这么多年合作得挺顺利,愣给人家掐了,这事搁在谁身上能高兴啊!假如换个信誉好的合作厂家,大家也不能说啥!就说今天这批饮料瓶吧!按合同前天就应该交货了,再三催促才答应今天八点来装车,可是装到多半车没有货了,一直熬到工人下班才把车勉强凑合满。他们老板和带班的,没有一个人说话能有点准的。

        东北冬季刚到“三九”,下半夜气温就降到零下三十多度,看了看耷拉下来的油量指针,徐平又一次摁动了手机,客气地说:“付师傅,是我,饮料公司的小徐子,刚才是您老接的电话吧!”付师傅笑了:“是啊!哈哈!原来是你来的电话!对不起!没听出来!我那个小舅子不务正事,整天就知道喝大酒。经常给我添堵,烦死我了!误认为是他,就把电话掐了。”徐平陈述了困难和请求。付师傅安慰他说:“哎呀!就这点事还值得把你急成这样啊!抓紧把轮胎卸下,正好我们厂有一台小简易扒带机,我立马开着三轮电动车去拿回来粘好不就行了嘛!”

        忙了两个多小时,徐平过意不去,掏出一张百元大票硬塞到副更官手里。诚恳地说:“今天多亏您帮忙,出厂时走的急,没带那么多的钱,这点小意思,请您留着买点什么,这事我绝对不让你家老板知道。”付师傅急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出门在外,谁还能不遇到点困难?这不算个事!”付师傅这么说,徐平更加感觉亏欠人家:“你看看!我们车运的别人家的产品,你还尽最大努力帮助我们,如果就这点钱你都不收,你还让我们怎么做人?”“在企业之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们公司选购别人的产品,我们没有什么想法。如果说有想法的话,那就是应该多反思自己和竞争对手的差距在哪?”付师傅诚恳地说。“这么晚了,还没有见到车和人,高经理和你爱人在家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听从命令!开车!”

        眼看快到春节了。徐平从前到后挨个拽拽车厢的绑绳,感觉没有问题了,钻进驾驶室刚要出去送货,高经理从后面高声喊住他:“等一会,顺路把付老板送回家。”这时,付师傅拎着几个样品瓶从后面大步跑过来。“还是你们家老板有个性,谈业务不带女秘书,拽个副更官替他拎包!奇葩!”徐平回头看着穿了件得体西服的老熟人,开起了玩笑。站在身边的高老板脸挂不住了,厉声训斥道:“徐平!你怎么这样和人家说话,这是咱公司老合作单位家产千万的付老板。说你傻还不服?你他妈忘啦!上次你从新颖公司运回的塑料瓶中有漏液现象,害得我给人叫祖宗人家都不再签订单了。我必须马上淘汰出问题的品种。付老板为此特意过来帮助研究新包装,他老人家脑袋里绝招可多了,今后咱们很多事都得靠人家哪!”

        徐平愣住了,嘴张的挺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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