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尘绝

        即便是在今天，我仍然无法平静地回到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我的叙述依旧带着些许的悲伤，从我笔端走出来的那些词语和往常一样，带着暗沉的色泽，在季节的更迭中往复。

　　 过了十二月，北方该是大地飞霜的时节了。那些霜花落在你坟冢边的柏树上，白的霜，绿的树，在苍茫的天空下延伸出无尽的凄楚。而此季的南方，一场接着一场绵密的雨，随风潜入夜，从铺着青石的屋瓦顶上落下来，最后落在破旧的水壶中，仿若一个人的低语，仿若一段安魂曲的前奏，不绝于耳。第二天晨起，路上落满枯黄的银杏叶，舒展的叶子安然地躺在水上，随着风散落天涯。

　　 十月长假的那几天，我放弃了原本出游的计划，蜗在家中读一本书。我想着要在秋日的阳光下，重读书里的每一个章节。当我读完这本书的最后一节《连心桥——康・西林》时，那是2017年10月7日的晚上，在网页上随意浏览的我，看到了这本书的作者高莽先生去世的消息。

　　 我算不上他的故人，算不上他的熟人，我对他的认识仅仅是从这本书开始的。老先生一生极尽低调，简衣素食，即便是在苦难的岁月里也始终追随着文学。《灵魂的归宿》出版于2000年7月，直到2011年的冬天，在长春城区一间书店堆积的旧书中，我才发现了它——朱红色的封面，还有俄罗斯语言艺术家维奇•果戈理的头像。

　　 那是个雪天的黄昏，书店的红色顶棚被雪覆盖。我穿着红色羽绒服捧着书走在风雪中，雪粒子啪塔啪塔打在书面上，一些词语在那个落雪的黄昏生逢其时，它知道书的疼，从而发出最后的轻微的声响。

　　 只是隔了一天的时间——10月8日的晚上，有人说，你走了。

　　 空茫的十月像一部巫书，不见从一朵莲花上落下的清音，不见从一朵菊花中盛开的明澈，来不及等一场雪落，来不及等梅花在雪中绽放，便急急地将你带走。

　　 多少人和我一样，不愿意相信“你走了”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直到江山文学网的首页变成一片黑白的基调，直到你去世的讣告发布在江山首页，直到一篇篇悼念你的祭文从一颗颗悲伤的心里喷涌而出……我才相信，你是真的走了。那个夜晚，多少人心中的痛无法言说，只能随风落在一场雨里，最后嵌入密密麻麻的字里。

　　 天黑了。雨还在下。滴滴答答，像彼此起伏的哀乐。我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看着越来越细密的雨，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表述之外，在虚无的记忆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奔跑在消亡的路上，除了你。滴答的雨声摧毁了我整晚的睡眠，我在手机上写字，写一段，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便落下来，滴在手机屏幕上，我拿来纸巾擦去，再写，再擦去，反反复复，终成一篇两千多字的《哭古渡，好人千古》……直到风歇了，雨停了，有一道微弱的光投射下来，我被紧紧包裹，纹丝不动。

　　 我取出《灵魂的归宿》，翻阅前面读过的章节，高莽先生在书中写了一个个高贵的灵魂，不仅仅写他们的品性，还讲述他们历经的苦难，饱尝的荣辱。这是一个高贵的灵魂和一群同样高贵的灵魂之间的对话。默读这本书，内心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高莽先生在书中写道，每一个灵魂自有他的归宿，在死后，一切都将沉寂下来……

　　 我一直信奉有灵魂的存在。就像今天下午，我神情恍惚，什么事也做不了。感觉你来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来了，你不再是以前严厉的样子，而是笑着对我说，不要泄气，不要放弃，一定要坚持下去。

　　 你一直在一个固定的位置里，你的自画像，你吊着烟斗的样子，你是存活着的，在一个更为广袤的世界里，在我们对你的思念里。这一生，你藏了太多的东西，却始终不愿意说出来，直到有一天，你离去了。太多人的人才懂得，坚守对你来说是一场怎样的苦役，而你呢，始终将这种苦役视作是生命里最后的狂欢。有些人只看到你的严厉，却看不到严厉背后的宅心仁厚。

　　 你离开后的那几天里，我在江山网读文友们写给你的祭文，一幅幅熟悉的画面涌动在文字里，一声声思念划过苍穹，我知道，他们写的都是真实的你，无人可替的你，你将与你热爱的文学，挚爱的江山一起在我们心中永生。

　　 两个月之后的今天，我依然能记得那天早上，本来有许多路可以让我走向你，可是无数的可能性都终结在某个时间节点。去往济南的最后一张火车票被人抢先，我终究还是无法赶去送你最后一程。第二天的早晨8时30分，我只能在自己城市，望向你的方向，和流年的兄弟姐们一起默默地送你，心中默念：大哥，永别了，永别了……

　　 冷风冷雨里，一个高贵的灵魂陷入永远的沉寂。

　　 我知道，我们之间终会有这样一场别离，却不想会那么早地到来。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每一次我去你的文集看你，那些陡然中落下的空茫，令我无所适从。

　　 在江山六年多了，我依然能清楚地记起这六年里发生过的事。想起你，伤感在所难免。你一直是我最为尊敬的人，是我最想亲近的人，你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的人，你有比海更为宽广的胸怀，包容着江山的兄弟姐妹们。

　　 只有你才会用严厉的话语斥责我，然后又用温暖的眼神鼓励我，但我心里一直有未了的遗憾，以至于在你离开之后，纷至沓来的悲凉堆积在我的胸腔，无法散去。在今天，2017年12月8日，你离开我们整整六十天的日子里，写下这篇《音尘绝》，一些词语为你而存在，一个日子为你而停留，一些往事会因你而生生不息。

　　 十二月了，会有一场雪飘落在你的城市。我想象着把许多思念变作雪花，当你那儿下雪的时候我就陆续放飞，像放飞一群白色的信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