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四十分,移动收费厅没有客户,窗口开始清闲起来。

  有几个女人在后面聊天,家长里短,间或发出一两声爽快的笑声。其中一个女人谈起了麻将,谈她打麻将的经验。生活中,她是个急性子的人,可是,打起麻将来,不是一般的有耐心,十次有九次她会赢了别人,使得许多人不敢再跟她打了。另两个女人调侃她是个财迷,笑话她干起工作来总是像火烧猴子屁股,又急又燥,怎么一到麻将桌子上就换了个人。说到这个,她眼镜后的一双大眼珠子越发地鼓了起来,语气有些激烈,愤愤里有几许的自得。

  最前面的女人电脑上挂着QQ,手指正噼里啪啦甩豆子似地打着键盘,也不知道在跟谁投入地聊着天。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年轻时因为不懂事离了婚,带着个儿子。再婚,第二任丈夫在外地,她常帮他邮购衣服,捡好的买,再汇去他的那个城市,她对他那样珍贵,应该是很幸福的吧。但她从来不说她爱他,她只跟别人说她的儿子,她说,她现在心里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后来,她推去了许多应酬,喝酒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醉态伴着春风了。她是真的最宝贝她的儿子,但,她的儿子,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因为缺少了父爱的宽厚润泽,他总是低着头走路,低着声气说话,寡言寡语、性格沉闷而克制。  

  中间坐着的是一个消瘦的女人,她的一对大眼睛浮在报纸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得进去。她有个疼她的丈夫和一个听话的女儿,可是,她总跟人说感觉不到快乐。她是个性格要强而刚烈的女人,不擅长说话,却总好管别人家的闲事。后来,她发觉,谁都不需要她的帮助,她也帮不了谁的忙,于是,她就愈发地沉默起来。她不说话的时候,总是低垂着一对大眼睛,眼睑耷拉双眉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一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尖而细地冲出喉咙,像纸片一样划过空气,让听的人感觉到一种急促的不安。

  后面的女人们又发出了一阵笑声。

  报纸女人皱了皱漆黑的眉毛,因为窗口的一件事,她前些天让值班经理给训了一顿,这个要强的女人还有点生着气。麻将女人的笑声让她略微抬了一下头,她抬起她的大眼睛向后边瞟了一眼,又低下头看报纸,但那些字却越飘越远。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将苍白而瘦削的脸贴在台面上,一股酸酸的东西涌上了眼眶,但她很快就把它们给压了回去。她觉得,在这样嘈杂的世界,实在不适宜忧伤。她闭上眼睛,在她的虚无的世界里游荡,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也不想。她想自己就是天地间一蜉蝣,无论是痛还是欢,在天地的巨眼里,都是一件可笑的事。

  忽然,一声鸟鸣,在大厅里清脆地响起,如一股清泉,如一缕春风,如春日下迎风而唱的麦子。

  QQ女人没有听到,她依旧在投入地击打着键盘。麻将女人依旧谈兴正浓,肆意说笑。

  报纸女人的心震颤了一下,她仿佛听到了来自于记忆最深处的一声最脆烈的呼唤,是三十年前故乡的呼喊。这声呼唤噼叭地一路炸响着,冲过了一道道时光尘封之门,促然停在了她的耳旁,将她从昏然中唤醒。她猛然抬起头,将眼睛从雾里抽出来,她竖起耳朵,四处搜寻鸟的身影。然而,宽敞明亮的大厅上空寂寥一片,哪里有鸟的踪迹。报纸女人努力使自己的心沉静下来,她启动了全身的感官在大厅里搜寻。

  阳光从高高的天窗穿过,光束像淡金色的水波洒下来,水波里有铅灰色的浮尘,拖着尾巴,像游动的蝌蚪。窗外有一辆大型的载货车轰然驶过,光束和蝌蚪随着窗棂轻轻地颤动了几下。百米外的车道上,车喇叭,人的脚步,莫名的轻笑声一起涌了进来。麻将女人肆意的笑声飘得远了,浮起来的是扯着她喉咙里的声带尖锐的振动声,聊天女人滑动鼠标的窸窸窣窣声,电脑主机的轰鸣声,窗外树叶滑动风的声息……报纸女人听到了许多以前她没有听到过的声响,却唯独没有听到刚刚的那声脆裂的鸟鸣。

   报纸女人失望极了。一种比先前更沉闷的东西压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的心一阵阵地疼痛起来,她的眼睛又被一层雾霭所笼罩。后面的女人们又换了个有趣的话题,麻将女人不谈麻将了,她说了一句女人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另两个女人快活地笑起来。QQ女人停止了键盘的敲击,抬起头,附和着突兀地大笑几声。

  报纸女人压下眼睛里的雾,又发起了呆,她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其实,那只鸟来过!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那只鸟停在窗外的青藤树上,歪着头,盯着窗内的女人们看了好一会儿,它希望有一个女人发现它,然后发出惊喜的欢呼声。可是,女人们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没有谁去关注一只窗外的鸟,于是,它就探起头,收起黑色的爪,展开翅膀,发出一声脆亮的鸣叫,扑棱一下飞走了。

  是呀,在这个喧嚣的世界,有谁去关注窗外的一只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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