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女裁缝

　　生活中无处不存在美，因为生活里无处不存在着认真的人，特别是认真的女人。是谁说的，认真的女人最美？今天，我好像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
　　下午想到一处裁缝店改下衣边，而这个裁缝店是真正处在闹市的夹缝中。很小的一间房子，凌乱得有些无处插脚。而老板是个娇小热情的四十来岁杨姓女人。因为经常给女儿送饭的时候经过那里，偶尔也会去改改衣服，所以很快就彼此熟悉起来。这个娇小的女人通过给别人改衣服和缝补维持生活，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一切的开支来源都是从她缝缝补补中所出。
　　这样的情况，好像看到的应该是多少有些疲倦和愁苦的面容吧。可是并不，我看到的她有着一双清澈明亮又炯炯有神的眼睛，眼光温和而平静，望着你的时候，微带着暖暖阳光的味道，说话声音很轻柔，好像总怕惊醒了正在沉睡中的某人，让人感觉如隔壁亲切的邻家大婶。每一个和她打交道的人，都喜欢和她说话，喜欢她笑眯眯的样子，也许还有如我一样，喜欢她认真缝补衣服的样子。
　　她总是很利落地摆弄着手中的衣服，尽管这些衣服都是些旧的或者需要修补的，但是在她的眼里，手里的旧衣服成了一件件珍贵的艺术品，而她就是那个设计师。是的，她缝补衣服，也是缝补自己的心情，更是在认真细致地缝补着她的生活。
　　她将阳光和春风截留，将热情和温暖一针一线地缝进衣服里，刻存在自己的心里。当痛苦袭来的时候，她便可以打开心窗，让存留的阳光照亮那些阴暗的角落，让她能够感觉到生活中，哪怕没有男人，也依然有如丈夫一般的温暖可以慰藉自己孤独的灵魂，也才能让她有足够的勇气去缝补生活中一个又一个突然而至的漏洞。
　　对于脆弱的一面，她轻易不会展示于众。于我，也只是因为有一次机会，那天我刚好到她那里去，她正在发烧，于是给她买了点药。感动和脆弱之时，她便和我谈了许多，尽管语气忧伤，但是她明亮的眼睛里依然有无法忽视的坚强和执着。“这个世界总归是美好的，生活也总归是美好居多，好人很多。”她那天握着我的手，用淡淡的声音这样总结着。这样的总结让人感到有些心酸和温暖，和她那时故做坚强的微笑一样，和她强挺着的弱小身子一样，让人疼惜。
　　她有一双特别灵巧的手，一件旧衣服，一个破烂不堪的衣洞，只要经过她的手，就会奇迹般地变得好看起来。所以她这里店面虽小，生意却是络绎不绝，虽然缝个衣边几块钱，补个衣洞几块钱，但是她认真的态度，她温柔而亲切的微笑，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认真地对待每一件衣服和每一个人，总让人留连和肃然起敬。她缝衣服时的样子，仿佛一个严谨的科学家正在进行某项测试，非常认真仔细，容不得半点的马虎。一针一线，必须颜色搭配得当，行针走线必须平整，形状必须有模有样，她不像是在补衣服，好像是在修补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一样。一件衣服修补完成了，总要左看右看，一定要顾客满意，而有时候既便顾客满意了，她若感到不满意，也一定要重新返工。这样的态度，有时候连顾客都不好意思，但也因此赢得了更好的口碑和信服，所以很多人相信她，喜欢她补的衣服，说得更确切点，是喜欢她这种认真执着，热情细致的态度吧。这或许也是一种病态的执着，是一种强迫症，却又是如此让人喜欢和愿意接受。
　　 我也喜欢，很欣赏她的这般偏执，因为有时候我也有这样的偏执。
　　就像今天下午，看她在那里一直认真地忙个不停，一个老奶奶拿着一条小孩子穿的牛仔裤，因为孩子爱打闹，所以膝盖那里都磨破了，老人家节俭，觉得扔了可惜，便拿来给杨师傅补。从开始到结束，整整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她仿佛在打造一件艺术品，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一针一线将两个小洞先用同色的碎布缝合起来，再在边缘处变魔术般地绣上几朵小花，她的手忽高忽低，动作轻柔而优雅，眉头舒展，嘴角微微上扬，安静地听身边两位老人聊天，听到高兴处也轻轻地回笑，然后将这样温暖轻柔的笑一针针地绣进那两朵小花里，这样巧妙的缝补，一下子便让这条裤子变得好看而又新潮起来。我们看的人都感叹，这人真是心灵手巧。这种心灵手巧的回报，只是收五块钱。这样精彩的过程和结局，在她看来得到的绝非五块钱可以买来的享受。此时，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老奶奶满意地看着她精心补好的衣服。随着这个过程，我也同步享受着这一切，觉得她的人生也完美无缺。
　　三个小时的时间，她总共才补了三件衣服，干活时她一直面带微笑，没有任何不耐烦，三件衣服加起来才十多块钱，她却好象完成了一桩很大的生意，很开心很满意地迎来送往。问她累不，她笑，“有什么累的，举手之劳，比那些工地上的工作可轻松多了！”何谓知足常乐，这便是也。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生活真的是如此轻松，她开心地咧嘴笑起来，微眯的眼睛里有丝丝缕缕的阳光在闪烁，看不到阴暗或是叫做悲伤的哪怕一缕情绪存在。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透过她的眼睛，你能看到的她是发自内心地满足和快乐，不是强装，这是一个懂得善待自己和他人的女人。
　　时常遇到有些老人补衣服，本来就是几针的事，或是忘了带钱，她就会笑着说算了算了。也是，一块两块钱，如今这样的社会，算什么呢？可对她却意义完全不同，这一块一块地，是她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来源，下半年女儿高中了，肯定要一笔不小的学费。就是这样的她，许多时候很大方地对别人说，算了算了，几块钱而已。
　　我知道她不痛苦，即使痛苦也不想让人知道。也知道她生活的不容易，所以有时候到她这补衣服，总是会多给她一些零钱，用她的话说，几块钱而已，她知道我的心意，从不推脱，也不说谢。我知道她不需要别人怜悯，她甚至比许多想怜悯她的人更懂得生活，所以，在她面前从来不提有关她的敏感话题。她有她的自尊和骄傲，我能做的，就是尊重并维护着。而且，她身上有许多我没有的东西，我一直欣赏她阳光的一面，自强不息的精神更是我想要学习的。
　　这样的一下午，她认真地缝补着我送来的衣服。她就象小心翼翼地缝补着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千疮百孔的生活，我相信，她一定也是这样想，所以也这样做。而我，只是静静欣赏她的操作，偶尔她会抬头和我相视一笑，然后又再次投入。她投入她的缝补中，而我，投入我喜欢的文字中。
　　窗外的阳光偶尔投射几缕进来，照亮我们彼此宁静的脸庞，而来来往往的车辆，门前擦肩而过的身影，偶尔传过淡漠疏离或者热情洋溢的问候，都与正在认真缝补的她无关。
　　 岁月静好，便是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吧。

注：此文首发于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