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雪听心》是散文家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集,2005年出版,它融合了小说的叙事性和散文的抒情性,成为吸引众多读者的优秀读本。
   小说与散文是两种不同的文学样式,前者侧重讲述故事刻画人物,属于叙事范畴;后者描写生活感受抒发思想情感,属于抒情作品。小说讲究虚构,散文注重写实,二者不仅内涵不同,连特点也有明显差异,小说注重人物性格的丰满,故事情节的完整以及细节的前后连贯;而散文却追求题材的多样性广泛性,结构的灵活性及感情的真实性。当代散文家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集《偎雪听心》却将散文与小说杂糅在一起,使其散文兼具散文的真实和小说的叙事,表现出一种小说化的文体特征。
   该文集具有以下三个特点:
   
   一、生动有趣的故事
   
   散文集《偎雪听心》在叙事、记人的基础上,又借用小说的写作方法,使其不仅有散文的写实,还有小说的故事情节和叙事。众所周知,散文是最接近生活真实的文学样式,其记人叙事、状物写景,都是著作者有感而发、有为而作的,其最大特点就是书写作者真实的现实感受和生活境遇。现代作家吴伯萧曾说:“说真话,叙事实,写实物、实情,这仿佛是散文的传统。古代散文是这样,现代散文也是这样。”鲍尔吉·原野散文既继承了古代散文写实的传统,又大胆突破了它不能虚构这一束缚,在散文天地里自由驰骋,将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生命体验以及才学,借助一定的夸张和虚构,给读者营造了一个类似小说的文学世界。其中《巴甘的蝴蝶》《铜钢琴》《耳语花》《季诺的指环》《一名叫贝勒的狗》等文已经具备一般小说的审美特点。
   《巴甘的蝴蝶》讲述了孤儿巴甘的故事。蒙族少年巴甘很小就失去了父亲,不久母亲也因病去世。临终前,母亲告诉巴甘,“妈妈要走了”,到了那里“就不再回来了”,以后,“每年夏天变成蝴蝶来看你。”从此,每个夏天,巴甘都焦急渴盼并寻找蝴蝶,然而他不仅看不到蝴蝶,连常见的红花绿草也很难见到,巴甘居住地正在慢慢沙化。年幼的巴甘虔诚的相信,所有蝴蝶都是妈妈的化身。固守着这样的信念,小学时不能容忍老师“蝴蝶是蛆虫变的”的话,初中时不能忍受蝴蝶被制成标本。这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其中有人物:巴干、女老师、舅舅等;有事件:母亲的葬礼,因咬伤女老师被开除,祈求青岛生物馆女讲解员放走蝴蝶,接受蝴蝶标本。这里除了令人伤感的真情外,还有完整的故事情节,生动具体的人物形象,以及人物生存的环境——蒙古草原。如果按小说情节、人物、环境三要素的划分标准去衡量,那它已经初步具备一般小说的美学因素。
   原野散文中既有对亲情的描述,也有对友情、理想的肯定和赞美。《铜钢琴》叙述了张其和盲人周养菊的邂逅,既有小说发生(张其与盲人周养菊的相识)、发展(张其听周养菊奏歌、周养菊请客)、高潮(盲人畅谈理想和追求)等因素,又有出人意料的故事结局(演员体验生活),这是一个完整的友情故事,类似于古典小说中穷人落难侠士相救的结构模式。故事发生在地铁东四十条,侠士张其去听音乐会的路上认识了主人公盲人周养菊,以后两人成为朋友,周养菊卖唱为生,其收入微乎其微,可他却有常人都难以企及的理想:在紫龙晴公园筑一座铜钢琴。文中鲍尔吉·原野不仅肯定张其对残疾人的关心同情,更揭示出盲人周养菊对理想的执着和坚持,在这个原本平常的故事中,作者表现的并不是一个盲人艰难的生活方式,而是通过这个故事向人们揭示一种生存哲学:人可以没有钱,但绝不可以没有追求;人的身份可以卑微,但理想却一定要高远。文中盲人的卖艺与糊口无关,与生计无关,而是与理想、信仰紧密相连,用周养菊的话说叫“仰仗”。
   如果说这两个故事向人们讲述了亲情、友情,那么《我叫余香》《耳语花》《白兰花》《马来与海珍珍》则是爱情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小说题材中应有的成分一应俱全。叙事作品中较为重要的是事件,一个事件就是一个叙述单位,一个小说或散文作品通常由若干个小事件构成,而任何事件、任何叙述单位在作品中都处于各种关系中,承担着一定的因果作用。《我叫余香》讲述了一个大事件:王大杏与余香的爱情。在这个总事件中包含着几个小事件:王大杏去花店,王大杏去济慈医院,余香卖花,余香送花瓣,王大杏、余香去医院做临终关怀。在这些小事件中,还可以做进一步的细节划分,比如:花店寻找花瓣的尴尬,济慈医院102病室老人的烛光葬礼,王奶奶对鲜花葬礼的要求等,这样细细划分的目的是想说明,《我叫余香》已经具有小说的基本特征,不仅有叙事作品的故事事件,还有因果分明的小说情节及细节。
   
   二、前后连贯的情节
   
   小说三要素中一个重要因素是“情节”,它是按因果逻辑关系组建起来的一系列事件,是把在表面上看来偶然的沿着时间先后顺序出现的事件用因果加以解释和重组。如何区分故事与情节呢,20世纪英国作家福斯特认为,“国王死了,不久王后也死去”是故事,而“国王死了,不久王后也因伤心而死”是情节,前者是两个偶然事件的并列,后者则是两个偶然事件的重新组合,它包含着创作者的主观感情,是作者根据需要对事件进行的故事重组,有他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感情色彩以及价值选择。
   《耳语花》就是由因果关系很明显的事件组成的爱情故事,其情节与细节的前后次序是不能随意颠倒的,否则故事便会成为另一种结局。
   《耳语花》叙述了楚马与文姑娘的爱情,哈尔滨某杂志编辑楚马只身一人去云南旅游,途中遇到拍摄小花的老人,这使他看到“两朵小花对着,花茎两厘米,干了,没颜色,透明;像凝视,如耳语”的景色并引发了后来的故事。其实,观景、看人拍摄是旅游中最常见的事,任何旅游者都不会觉得稀奇和意外,因此,事件到此结束也不会留下遗憾,然而鲍尔吉·原野却从中演绎出了一个美好的浪漫故事。第二天,楚马去寻找那朵自己命名为“耳语花”的小花,那“一朵花离另一朵花只有一点点远,他们在枯萎前的一刻,有一句话要说”的小花,这就有机会邂逅同样一人旅游的温州文姑娘,并开始了他们此后的交谈、沟通及半年后文姑娘携产品落户哈尔滨寻找楚马的结局。故事中,起逻辑作用的是雨后楚马再访耳语花,如果没有这一寻找情节,自然便不会遇见文姑娘,不会拾到带“文”字图案的石头,也不会有二人之间的沟通、交流,更不会有半年后文姑娘到冰城寻找另一朵“耳语花”。因此,在整个故事中,任何一个细节的变化都会使整个故事搁置,每一个事件都对后一个事件的发生起着决定和推动作用,大小事件呈现环环相扣的因果关系,事件的逻辑和前后顺序是不能随意置放的,而这其中包含的是作者对因耳语花而结缘事件的主观感情和真挚祝福。
   同样在《白兰花》中也存在这种因果、逻辑关系的故事情节。文本中,如果出差上海的沈阳小伙儿赵尚没有奉命到杭州拿软件,那他就不会认识文员叶妮娜,如果叶妮娜不送他去机场并在等红灯时买白兰花,也就没有了后面一系列情节和事件的发生。在这个爱情故事中,作者除了向人们讲述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外,还使用了小说的叙述手法,这使散文文本具有了小说特有的美学特征。
   如果说这是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由亲情、友情、爱情构成的故事文本,那么在原野笔下还有人与动物的情感故事,如《一条名叫贝勒的狗》《季诺的指环》等,其中《季诺的指环》简直堪称情节曲折,一波三折。
   季诺是一只乌鸦,“季诺”是满族老人关同义给它起的名字。故事须从秋天讲起。这年秋天,五十多群乌鸦盘旋在燕宁市上空,黑压压的遮蔽了天空,其叫声、粪便给市民带来很大不便,市政协、居民用各种办法驱除乌鸦。而与人为善也与鸟为善的关大爷却采取了与众市民相反的举措:切肉喂乌鸦——季诺。季诺每天来,关大爷天天喂,渐渐关大爷阳台上,形成了一道风景:人与鸟和谐相处。然而,在燕宁市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得到肯定和赞美,反而引起众人的不满与抗议。国人观念中,乌鸦是不祥之物,它的出现会给人带来灾祸,因此关大爷喂食乌鸦招致了邻居强烈的责骂和非议,更为巧合的是关大爷老伴中风了,嘴歪口斜。这更加证实了邻居对乌鸦的误解,他们一致认为是乌鸦给他带来了灾难。如果事件到此结束,它也只是一个人与鸟和谐相处的故事,但作者在这里笔锋一转,使故事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某天,季诺衔了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放在阳台。一时间关大爷度过了由众叛亲离到人人追捧的戏剧化人生经历,他也因一枚戒指瞬间由众矢之的变为人人羡慕的英雄,邻居、记者纷纷拜访,报纸、电视台争相报道。故事发展到这里,已经由爱鸟还是驱鸟置换成衔环相报的感恩故事,它不仅有了小说的虚构,还包含着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中的因果报应、知恩图报等因素。鲍尔吉·原野在这个类似民间传说的故事中,把自己对世态人情的思考涵盖在内,这就使文章有了意味深长的艺术审美效果。
   
   三、血肉丰满的人物
   
   散文注重事件过程,而小说侧重人物塑造,人物形象是小说中必不可少的因素之一,其丰满与否决定着小说的得失成败。鲍尔吉·原野的文章将散文重事与小说重人结合在一起,在讲述故事时塑造了生动的人物,《露水清凉》《匈牙利舞曲》等文,作者借鉴古典小说的写法,使人物依靠自己的言行完成了性格塑造,。
   《露水清凉》塑造了单纯、善良、聪慧乐于助人的小姑娘兰子形象。少女兰子辍学在家,她的理想是玩、挣钱,为此她发明了许多游戏,尽情享受着贫穷、简单却快乐的生活,改变这一现状的是她奇思妙想:把草上晶莹剔透的露水收起进城换钱。出售露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顺利,失落的兰子把捡到的机票还给张经理,而她收集露水的创意却意外引起张经理的兴趣,她因此得到了应有的报酬:一万元。这笔意外之财完全可以改变这个穷家的经济状况,然而作者在这里迭出一笔,不是安排兰子及其家人享用它,而是把主人公放在只重金钱不重人情的城市里,在与城市文明人的对比中,让兰子的性格通过给素昧平生的车祸病人垫付医药费而得到升华,其行为也焕发出人性的光辉。这一情节安排,渗透着作者对兰子形象的肯定和赞美,对现代都市人性冷漠的谴责和批评。
   作品抓住兰子至纯至善的特点,把人物放在山村与城市两个完全不同的场景,在山村,着重表现兰子操持家务的勤快,发明游戏的愉快,收集露水卖钱的聪慧;而在城市,则把重点放在写字楼里出卖露水、与张总经理签订露水收集协议、出资救助车祸病人几个层面,刻画了中心人物兰子。文本中作为主角的兰子,其性格特征是在与父亲、写字楼工作人员、总经理张麦克、车祸病人、医生等人共同烘托下完成的,兰子是主角,他人是陪衬。
   《露水清凉》塑造了善良的少女兰子,而《匈牙利舞曲》则打造了执着的打工仔李杠形象。
   除了这些既有故事情节又有人物形象篇幅较长的文本,《偎雪听心》中还有类似小小说的作品,如《月光手帕》《雪地贺卡》等,这些文章或截取一个生活片段,或讲述一个小故事,情节简单,人物单纯,有小小说的审美特质。可以肯定的说《偎雪听心》中,作者尝试一种小说化的文体形式,有着故事完整、细节传神,人物丰满、结构呈小说化的特点,洋溢着明显的古典艺术气韵,是一种向传统文化的有意回归。
   “好的散文,它的本质是散的,但也必须有诗的圆满,完整如珍珠,也有小说的严密,紧凑如建筑”,原野散文就以散文的写实、小说的叙事,营造了一个虚实相间的文学世界,给人以悠久的艺术享受,他也因此成为中国当代文坛最优秀的散文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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