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我踏上了当阳的土地。这座被沮漳二水滋养的古城,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三国的风云。麦城的残垣在风中低语,关陵的古柏直指苍穹,玉泉山的云雾缭绕千年,仿佛在诉说着关羽跨越时空的传奇。 


  麦城余辉,英雄末路 

  麦城遗址蜷缩在沮水河畔,宛如一位遍体鳞伤的老兵。夯土筑就的城墙早已坍塌,野草在断壁上疯长,唯有那座刻着“麦城遗址”的石碑,倔强地矗立在斜阳里。我抚摸着沧桑的断墙残垣,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岁月的沧桑,更是一位英雄最后的尊严。 

  建安二十四年的寒冬,关羽正是在这里陷入绝境。他或许曾站在城墙上,远眺荆州方向,期盼着援军的旌旗。然而,上庸的刘封按兵不动,江陵的糜芳举城投降,曾经威震华夏的关云长,从威武无敌“千里走单骑”到狼狈途穷“走麦城”,漫漫征程走了三十年,此刻只剩下三百残兵。夜袭临沮的那个夜晚,赤兔马的嘶鸣撕裂了黑暗,曾经“过五关斩六将”的青龙偃月刀寒光划破了夜空,却终究没能劈开命运的枷锁。一代名将,最终在罗汉峪沟被长钩套索绊倒,头颅被斩下的瞬间,他是否想起了桃园结义时的誓言? 

  站在麦城的制高点,我俯瞰着脚下的土地。如今,这里已是全国最大的鱼腥草种植基地,翠绿的叶茎在风中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历史的硝烟散尽,土地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生命。或许,这就是命运的隐喻:英雄的鲜血浇灌了土地,而土地终将孕育出新的生机。 

  麦城的悲剧,是性格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关羽的忠诚与骄傲,成就了他的辉煌,也埋下了致命的隐患。他拒绝孙权的联姻,辱骂“虎女焉能嫁犬子”,却不知这一骂,骂断了孙刘联盟的最后一丝纽带;他忽视了吕蒙“白衣渡江”的诡计,殊不知此时的吕蒙已不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他轻视陆逊的年轻,却不知这位白面书生的韬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波谲云诡的机关和弱肉强食的搏杀,单纯的忠义和耿直,终究抵不过权谋的算计。 


  巍巍关陵:煌煌大帝 

  关陵位于当阳城区西北3公里处,临沮水,望景山,关羽身躯长卧于此。关陵庄严肃穆,翠柏苍松掩映,殿阁参差,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尽显帝王威严和气派,俨然一座小号紫禁城。按古代礼制,帝王的墓地才叫“陵”;王候的墓地叫“冢”,将相的墓地叫“墓”,而普通老百姓的叫作坟。关陵是全世界唯一以帝陵命名的关庙,采用中轴对称式帝陵规制。进山门便是神道碑亭,过碑亭,沿中轴线上,依次是三元门、马殿、拜殿、正殿、寝殿、陵墓。 

  进入陵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汉室忠良”石牌坊,历经千年风雨,依然庄严肃穆。神道两旁的石马、石羊、石狮,默默守护着这位“关帝”的英灵。关陵的建筑堪称一绝,飞檐斗拱,宛如一座凝固的史诗。中轴线上,拜殿、正殿、寝殿依次排列,寝殿后的宝顶就是墓穴。正殿大门上方,同治皇帝御笔亲书的“威震华夏”金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殿内的关羽塑像,身着绿袍,手持《春秋》,丹凤眼微睁,仿佛在审视着世间的善恶。拜殿前有一副对联,对关羽的一生进行了精炒的眼括:生蒲州、长解州、战徐州、镇荆州,万古神州有赫;兄玄德、弟翼德、擒猛德,千秋志德无双。 

  让人震撼的,不仅是关陵的建筑之美,更是它承载的文化重量。从三国时期的“大王冢”到如今的关陵庙,关羽的形象经历了从人到神的蜕变。他的地位一路攀升,从北宋到清末,共有16个皇帝23次为关羽谕旨加封,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神。至光绪五年,关羽被加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封号长达26字,尊崇无以复加。与孔子并列为文武二圣,文敬孔子,武拜关公,成为历代传统。这种神化的过程,既是民众对忠义精神的渴望,也是统治者巩固统治的需要。关羽不仅被帝王崇奉加封,同时也被儒释道三教共尊。所谓“儒称圣,释称佛,道称天尊,集神、圣、帝于一身,可谓千古一人。 

  高圆、硕大的陵墓顶上草木茂盛,像一顶巨大的绿色皇冠,气势威严。我围着大墓走一圈用了好几分钟,回到祭亭前,不由得恭敬三鞠躬,虔诚拜关公! 

  在关陵的碑廊里,我看到了历代文人墨客的题咏。明代诗人李贽写道:“云长千载英魂在,夜半犹闻剑戟声。”清代学者毛宗岗则感叹:“历稽载籍,名将如云,而绝伦超群者,莫如云长。”这些诗句,不仅是对关羽个人的赞美,更是对忠义精神的礼赞。 

  走出关陵,恰逢当地举办关陵庙会。随着民众对关羽崇拜日深,佛、道、儒诸教先后把关羽请上神坛,关陵祭祀活动愈演愈烈。官方为“每岁春秋仲月及五月十三日致祭。”民间则是从除夕至元宵、清明、月半、关羽生日、忌日等时节自发举办关陵庙会,年年相袭,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关羽下葬之初,其孙即为其守坟祭祖。现住当阳的关章训系关羽62代孙,是关陵庙会的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广场上,威风锣鼓震天响,舞龙舞狮闹翻天。商贩们叫卖着关公年画、青龙偃月刀模型,孩子们戴着关羽面具追逐嬉戏。一位老人告诉我,每年庙会,海内外的关氏后裔都会来此寻根祭祖。关陵因其重要的历史,艺术、科学价值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关陵庙会也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在香火缭绕中,我忽然明白,关陵早已超越了单纯的陵墓,成为了中华民族精神的图腾。 


  玉泉佛光,灵魂救赎 

  玉泉山的云雾来得突然。当我沿着石阶向上攀登时,山腰间的云雾突然涌来,瞬间将我笼罩。湿润的雾气扑在脸上,带着松针的清香。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一位红脸长髯的将军,骑着赤兔马,手提青龙偃月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玉泉寺就藏在这云雾深处。千年古刹,梵音缭绕。寺前的珍珠泉,泉水汩汩涌出,仿佛一串串晶莹的珍珠。传说中,关羽的赤兔马曾在此饮水,马蹄踏过的地方,便涌出了这眼清泉。我蹲下身,用手捧起泉水,清凉透彻,仿佛能洗净世间的尘埃。 

  普净禅师的故事在玉泉山流传千年。建安二十四年的那个夜晚,关羽的魂魄飘荡至此,大呼“还我头来”。普净禅师以禅杖点地,问道:“颜良、文丑,五关六将等众人之头,又将向谁索耶?”一语惊醒梦中人,关羽顿悟因果,皈依佛门,成为伽蓝菩萨。这个传说,将关羽的悲剧升华为精神的救赎。 

  在玉泉寺的藏经阁里,我看到了明代万历年间的《关帝圣迹图》。画卷中,关羽从桃园结义到败走麦城,再到玉泉显圣,每一个场景都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幅“玉泉皈依”图,关羽单膝跪地,双手合十,神情虔诚。这幅画,不仅是艺术的杰作,更是文化融合的见证。 

  站在玉泉山顶,俯瞰山下的关陵和麦城,我忽然有了新的感悟。关羽的悲剧,在佛教的轮回中得到了救赎;关公文化的传承,在儒释道的交融中获得了新生。从麦城的血色黄昏到玉泉山的佛光普照,关羽完成了从人到神的蜕变,而这种蜕变,正是中华民族精神不断升华的缩影。 

  玉泉山的云雾渐渐散去。远处,关陵的钟声悠扬传来,与麦城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我忽然明白,关羽的故事从未结束。他的忠义精神,早已融入了中华民族的血脉,在每一个时代都在演绎着新的传奇。当阳市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全力打造“信义之城”,依托关陵等历史文化遗产打造建设义镇、义园、义坊、义街,让关公文化走进千家万户,让信义精神不断延续。当阳市将“信义”作为城市精神,陈廷海老人17年还债百万的义举,正是这种精神的现代诠释。 

  离开当阳的那天,我在关陵的古柏下驻足良久。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历史的回声。我知道,关羽的故事还将继续流传,而我们每个人,都在书写着属于自己的忠义篇章。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更需要重拾关羽的忠义精神,让它在新时代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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