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子街的暑气原是拧成绳的,柏油路晒得能粘住鞋底子,蝉鸣聒噪得像要把天捅个窟窿。我和妻子攥着皱巴巴的手帕擦汗,刚拐进巷口,就听见杂货店老板娘的声儿,脆生生的像浸了井水:“躲躲嘞!要落雨了!”

她的柜台前摆着排玻璃罐,泡着酸梅、陈皮,酱色的汁水晃着光。蓝布围裙上的酱油渍是老相识了,指节泡得发白,手里还转着块抹布,把玻璃瓶擦得能照见人。“灌两杯凉白开,” 她不由分说塞过来两只搪瓷杯,杯壁凝着的水珠 “啪嗒” 掉在我手背上,凉得一激灵,“里头搁了薄荷,败火。”

妻子仰脖灌了大半杯,喉结滚动,抹嘴时绽出俩酒窝。我也赶忙喝了一口,薄荷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钻,像有条凉丝丝的小蛇,瞬间把暑气叼走了。老板娘的蒲扇在柜台上拍得 “啪啪” 响,眼角瞟着西边的云:“这雨来得急,你们往里头挪挪。” 话音未落,风就裹着雨星子砸下来,柏油路上顿时冒出密密麻麻的白点,像谁撒了把碎盐。

我们慌里慌张撞进 “湘八香”,门帘上的油星子蹭了胳膊肘,黏糊糊的。红褂子服务员正掀蒸笼,白汽 “腾” 地涌上来,裹着剁椒蒸鱼头的香,呛得人鼻子发酸。她瞅见我们淌水的裤脚,转身从消毒柜里抽了两条热毛巾,递过来时指尖碰了碰我手背,暖得很:“擦擦,别着凉。” 毛巾上还带着消毒柜的余温,焐在脸上,把刚才被雨激出的寒颤都熨平了。

八仙桌上很快摆了两碗姜汤,红糖的甜混着姜的辣,热气扑在脸上,把汗毛孔都蒸开了。妻子把热毛巾捂在额头上,水汽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服务员蹲在柜台后择青菜,指尖飞快地掐掉菜根,眼角却总往我们这边瞟,见碗空了就起身:“再添点?” 我们忙摆手,她才又蹲下去,手里的菜叶子掐得 “咔咔” 响,倒像在给这雨声打拍子。

雨下得密不透风,玻璃门外的坡子街成了河。骑电动车的师傅歪在对面屋檐下,费劲地拧着裤脚,水顺着裤管往鞋里灌,发出 “咕叽咕叽” 的响;卖糖油粑粑的推车盖着塑料布,蒸汽把布顶得鼓鼓囊囊,隐约能闻见焦糖的甜香,和雨气缠在一块儿,倒比平日里更勾人。杂货店老板娘隔着雨帘朝我们挥挥手,搪瓷杯在手里晃了晃,杯沿的水珠甩出去,在雨里连成道细亮的线。

 临走时,服务员找了个塑料袋装湿伞,袋口系得松松的:“留点缝,伞骨不容易锈。” 她指甲盖里还沾着点剁椒的红,蹭在塑料袋上,像朵小花开着。雨丝斜斜打在脸上,竟没了起初的凉。妻子捏着还带着余温的毛巾,忽然说:“这雨是暖的。”

回头望,“湘八香” 的红灯笼在雨里晃着,红得像块化不开的糖。坡子街的屋檐下,凉白开的薄荷香、热毛巾的暖意、递东西时指尖的轻触,都浸在雨里,把暑气泡软了,把人心泡暖了。其实哪是雨暖,是这街上的人,总把细碎的温软,藏在递过来的杯子里、塞过来的毛巾里,藏在那句 “别着凉” 的叮嘱里,比姜汤更能焐热日子。

雨渐渐小了,柏油路的水洼映着灯笼的光,像撒了一地碎红。老板娘又在柜台后擦她的玻璃瓶,抹布转得飞快,把灯光都搅碎了;服务员站在店门口收伞,红褂子在雨雾里格外亮,像株顶着雨的石榴花。这条老街的雨,从来不是冷的,是裹着糖油粑粑的甜、剁椒的香,裹着人与人之间那点热乎气,落在心上,温温软软的,能记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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