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的水,是带着记忆的。我蹲在杜甫江阁的石阶上,看浪头裹着橘子洲的芦苇屑撞过来,麻石上 "沙沙" 地响,和五岁时趴在阳台听见的一模一样。那时候的阳台正对着坡子街,王娭毑的糖油粑粑摊就支在老槐树下,铁皮锅沿结着焦黑的糖壳,竹筷翻动时,"嗞啦" 一声溅起的糖汁,混着桂花香漫进窗来。

爷爷总说岳麓山的枫香树枝最适合做弹弓柄。那年我非要摘最高处的红叶,他背着我往山上爬,军绿色褂子被树枝勾出个洞,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白衬衫 —— 那是他年轻时在长沙当兵的旧物,布纹里浸过湘江的水。现在他的弹弓挂在书房,柄上的包浆亮得能照见人影,比景区卖的桃木剑沉得多,因为里面包裹着我拽他衣角的汗渍重量。

坡子街的青石板被踩得光溜溜,像奶奶戴了一辈子的银镯子。有次暴雨淹了半条街,我和小伙伴在骑楼下看 "海",修鞋的李嗲嗲把机器搬到台阶上,补鞋线在雨里拉出银丝。他眯着眼穿线,说 "这街淹过三次,可鞋总得修,日子总得过"。如今骑楼刷了新漆,他的摊子能扫码支付了,可穿线时皱起的眉头,和当年没两样。

昨夜走在黄兴路,霓虹灯把夜空染成橘子色。穿汉服的姑娘举着灯笼走过,流苏扫过手背,像小时候湘江边的柳叶拂过皮肤。忽然听见 "糖油粑粑" 的吆喝,扭头看见铁皮锅 "咕嘟" 作响,和王娭毑当年的锅一个腔调。买一个握在手里,糖汁滴在指尖烫得直甩手,那股子焦香混着烫,比任何网红奶茶都让人踏实 —— 这才是长沙的温度。

湘江的水一如既往地流淌着,卷过新落的枫叶,也卷过五十年前的芦苇屑。新楼越建越高,地铁钻过了江底,可糖油粑粑的焦香还在,青石板的凉意还在,爷爷弹弓柄的温度还在,李嗲嗲补鞋线拉出的银丝还在。这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东西,就是长沙的根。

它不用谁来唱赞歌,就黏在糖汁里、漏进石缝里、躲进老人们的皱纹里。像湘江的水,看着是流走了,其实早把 "黏" 和 "暖" 浸进了每块麻石、每片枫叶、每个人的日子里。这就是我的长沙,带着糖油粑粑的焦香,带着青石板的清凉,带着爷爷后背的温度,在岁月里慢慢熬,熬成了独一无二的长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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