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登佛界,三孔启禅尊。空洞无相入,心虔如是存。善缘闻极乐,放下悟真源。永念柴桑令,众生皆法门。”淮北市区相山沿101国道向东南望去,一条山脉蜿蜒起伏,虽不高耸巍峨,但却如同正在飞舞的巨龙横卧在宿淮之间。沿山起伏的峰峦如同九鼎莲花在朝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这就是青龙山。山侧有一寺耸立于莲花之间,便是青龙寺。当青龙山的轮廓在车窗前渐次清晰时,我总疑心那山巅的轮廓是被时光反复摩挲过的。山名青龙,寺亦名青龙,仿佛这方水土与那条传说中的青色巨龙有过一场跨越千年的约定。从西晋太康初年,晋武帝司马炎诏示,在青龙山阳坡敕建镇龙寺,到明洪武四年朱元璋御赐改名的青龙寺,再到如今兼负香火与血色记忆的古刹,这片山坳里的砖瓦草木,都浸透着比淮北平原更深沉的故事。

       进入青龙寺,要想步入大殿,必须“九阶登佛界”。寺门前的九层石阶早已被香客的履痕磨得发亮,每一级都像一页被翻阅了千遍的竹简,蕴含着数不清的故事,似是告诉来者这里曾经的辉煌与荣耀。

       可不是吗,清代嘉庆年间的碑刻记载,此处原为蒋氏祠堂遗址,那 “一门九侯” 的家族荣光,早已化作地基下的陶片,却为后来的梵音埋下了宿命的伏笔。三国时期,义绅们选中这片被祠堂香火浸润过的土地兴建寺庙,或许正是看中了这里与生俱来的庄严气场。

       穿过三洞山门时,指尖抚过石墙上的凿痕,仿佛能触到晋代工匠的体温。三门中中门曰空门,两侧为无相门、无作门,这 “三解脱门” 的布局,暗合着佛教 “诸行无常” 的教义,却又以汉代山地民居的石墙灰瓦为骨,将西域的梵音妥帖地安放在淮北的山坳里。正如碑刻 “盖闻之汉西域白马驮经来,止于鸿胪寺,因名浮屠,所居曰寺,在青龙山之麓,故青龙焉”,寥寥数语便串起了佛教东传与青龙寺的血脉联系。

       与别处寺庙不同的是这里的大雄宝殿的柱梁不是木质,而是青石柱梁透着琥珀色的光泽,透雕花草,梁架上又还留着唐宋匠人锛凿的痕迹。这是皖北地区最完整的汉代建筑实物例证,可我总觉得,那些梁柱间缠绕的,是比建筑形制更古老的气息。明洪武四年,朱元璋听闻 “镇龙寺” 之名龙颜大怒,一道圣旨将其改为 “青龙寺”,龙的威严与佛的慈悲在此处奇妙交融,让这座寺庙在皇权与信仰的夹缝里,反而香火更盛。

       清嘉庆十九年重建佛殿时,工匠们特意保留了 “五开间山门、三进院落” 的格局,200 余亩庙田供养着 27 位僧众,山林果园环绕如翠屏。那时的青龙寺,晨钟暮鼓能传到三十里外的符离与闸河,香客们沿着山间小径而来,鞋上沾着的露水与虔诚,都滴落在寺前的青石板上,如同天地间自然显现的佛家经典,让你不得不感动,不得不虔诚,不得不纳首,不得不顶礼膜拜。

       东跨院的塾馆曾是皖北地区的佛经传播中心,泛黄的经卷在烛火下舒展,僧众们的诵经声与窗外的蝉鸣共振。那些被朱砂批注的经文,从这里出发,沿着闸河水路与山间驿道,去往徐州云龙寺、清江慈云寺,甚至更远的相山庙与大方寺。后进院楼下的 “放戒门” 至今保留着斑驳的门轴,当年的僧人须经严苛测试,方能由此门出发,去别处寺院主持法事,就像一粒被风吹散的菩提种子,要在陌生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日复一年地演绎着僧俗故事。

       佛家称法轮常转,史家称车轮滚滚。当历史的车轮来到1948 年的冬天的时候,这片宁静被枪炮声打破,解放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淮海战役激战正酣。华东野战军的战地医院进驻青龙寺,佛门净地第一次增加了除佛事之外的用途。29 间禅房改作病房,广场上的草棚成了手术室,门前的石板路被担架磨出更深的凹槽。当地村民回忆,那时 “家家住伤员,禅堂变病房,妇孺送粥汤”,观音殿的供桌摆上了手术器械,藏经楼的经卷被小心移开,腾出空间制作石膏夹板。

       现存的《战地医院旧照》里,白布拉起的横幅后露出寺门的飞檐,那些模糊的身影中,有穿军装的医护人员,也有身着僧袍的出家人,他们在硝烟中传递着同一个信念 —— 救死扶伤。寺后的山坡上,至今偶尔能捡到当年的石膏残片,雪落时,那些碎片会反射出与汉瓦相似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慈悲不分宗教与时代。

       日历在更迭,历史在转换,1949年后的50年里,青龙寺同她的名字一样,在飞落之间转换。尤其是文革开始后的时日,这里同样也发生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变迁,一度改为学校,也一度破败不堪,僧去寺空。当佛光继续重新普照在青龙山上的时候,青龙寺也悄悄发生着变化。国家政策的春风,文化复兴的催化,善念信女的虔诚一同加持在青龙山侧。

       居士陈庆侠的愿力刻在重建碑上:“修寺如修心,不为香火盛,只为善念传。”2002 年起,她倾尽家财复建寺院,64 间房屋依山而筑,既复原了汉代民居的雄浑,又融入了现代的安稳。如今的青龙寺,大雄宝殿的香火与华野战地医院教育基地的红星交相辉映,香客的祈福与参观者的沉思,在同一个庭院里相遇,共同缅怀,共同祝愿。

       站在青龙山巅俯瞰,寺院如一枚古印盖在沃野上。北望回龙山,东峙虎山,西临闸河,正应了 “青龙衔练” 的古语。那些汉代的瓦当、明代的匾额、民国的经卷、战时的绷带,在时光里层层叠叠,却都指向同一个内核 —— 对生命的敬畏,对善念的坚守。

       古寺藏于深林,飞檐裁云,木鱼声与山风相和。立于佛前,看金身垂目,忽然懂得所谓“佛”,原是众生心中那点向善的执念。香灰簌簌落,如时光漫漶,烛火明明灭灭,倒像人间的欲念,炽烈过,也黯淡过。

       禅意不在经卷,倒在阶前青苔里——任人踏过,仍岁岁新生;在檐角风铃中——风来即鸣,风去即静。此行方知,求佛不如修心,问禅莫若观己。

      下山时回望,古寺渐隐入暮色,佛的慈悲与山的沉默融为一体。原来最深的感悟,是明白山寺从不是避难所,而是一面镜,照见我们终将带着一身烟火,在尘世里修行。

      此等情景可解否?解曰:“古刹解红尘,禅林映日新。香逢佳节盛,益聚有缘人。曲径知来去,经声伴夕晨。兼容曾过往,佛号化成因。”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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