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麦梢,金黄的浪花翻卷过田野,麦芒上跳跃的阳光,将记忆里那片麦田重新照亮。

  日子刚到芒种,父亲就南湖北湖的跑,掌握每块地麦子的成熟情况。薅上两把青黄的麦穗在掌心里揉搓。吹去麦壳把带着清甜的麦子放在嘴里咀嚼,凭着经验判断着每块地收割的最佳时机。收早了,麦子成熟度不够,影响产量。收晚了,熟透的麦粒就会洒落地里。一是浪费,二来也会给收割带来麻烦。一场喜人的丰收就在眼前。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这是父亲挂在嘴边的经验。早晨看着麦穗还泛着青,收割还欠点火候。到了晌午,一阵西南风吹过,麦芒抖竖,麦穗已全部泛着成熟潋滟的光,白花花的麦浪翻滚着唰唰作响。抢收抢种,这是一场农人面对农忙时令的硬仗。

  天才蒙蒙亮,东边刚洇开一抹淡红,麦地就醒了。镰刀在磨刀石上霍霍作响的声音,是乡村清晨最独特的乐章。大人拎着镰刀出门了。月牙般的镰刀,在他们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贴着麦秆轻轻一勾,一垄一割,每人把持六垄。金黄的麦子齐刷刷倒下,捆成一束束整齐的麦捆。摆兵布阵般站满麦田。割麦子是一个非常考验体力的活。长时间的弯腰撅腚,下蹲捆绑,每个动作都在扯拽着浑身的筋骨肌肉。高强度的劳动,酸痛让人呲牙咧嘴。不过收割的过程中时而也会有惊喜。麦垄里可能会割出来一窝小山鸡,或是几只刚会跑的小野兔,还有左顾右盼萌萌的小刺猬。大家都会放下镰刀跑过去围观,孩子们更是高兴的上蹦下跳欢喜的合不拢嘴。总要捉上一只带回家玩耍饲养。浑身的酸痛在嬉戏中顿时消失大半。朝着两只手心象征性的吐上口吐沫,对搓下手掌,加加油,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瞬间充满力量。满血复活的拾起镰刀又开始冲锋下一段酸痛。

  艰辛是脚下甩不掉的泥,但抬头时,总能看见云隙里漏下的光。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日月都在无声的诉说:生活从来都不是轻描淡写的白话,而是浓墨重彩浸润的诗篇。

  太阳还没爬过家东的杨树梢,光却已漫过来,给还没醒透的村庄和田野披上一层金纱。孩子们也开始穿梭在田间地头。有的从家里给大人送来了茶水饭菜,荡出陶罐的茶水哩哩啦啦洒了一路。有的给送来出门忘记戴的席帽荚,有的送来了磨刀石。帮不上什么大忙,却也忙得不亦乐乎。捡拾遗落的麦穗,在麦垛间捉迷藏,累了就躺在散发着麦香的草垛上,看湛蓝的天空,数飘过的云朵。大人们看着我们嬉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对丰收的满足,也有对孩子健康成长的期许,更有对美好生活如同麦穗般沉甸甸的盼头。

  装满麦个子的板车,是乡村路上最美的风景。大人孩子齐上阵,往往都是家里强壮的男人把持着车把,老婆孩子用绳子在两侧拉偏车,也有在后面弯腰用力的推着。那弯下的腰是岁月拉满的弓,正用全力射出命运的箭。车轮碾过泥土路,颠簸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男人喉咙里发出低沉浑厚的赞歌“嘿呦!嘿呦!嘿呦!”汗水湿透了衣衫,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那时,拖拉机还是稀罕物件,谁家要是有拖拉机运麦子,准会引来全村人羡慕的目光。一车车麦穗被拉回打麦场,堆成了山。

  打麦场上,老牛拉着碌碡,在农人带着韵律的吆喝声中一圈圈碾压过年轮,追逐着光阴永远画不上的句号。扬起的麦糠迎着风在阳光下飞舞,金黄的麦粒欢快的蹦跳着。扬场、晒麦、装袋,大人们尽管累得腰酸背痛,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他们知道,这一车车的麦子,是家人全年的口粮,是孩子们学费的指望,更是家里柴米油盐人情礼节的保障。

  儿时的收麦场景随着岁月渐行渐远。只有不变的南风,年复一年如约而至,更迭着季节的时令。如今,再回到故乡,麦田依旧金黄,但曾经熟悉的场景,只能在记忆里翻找。站在田埂,看着远处忙碌的农人,仿佛又看到了记忆中父母劳作的熟悉身影。

  麦子黄了,乡愁也愈发熟稔了。那片金黄的麦田,承载着我最美好的童年回忆,也承载着农人们的希望与梦想。无论何时,那片麦田,那抹金黄,永远徜徉在我心中最温暖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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