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是故乡盛夏的开场白。潮湿闷热的黄昏下,老柳树的叶隙间总滚过一阵又一阵聒噪冗长的蝉声,稠得像化不开的蜜,把空气搅的滚烫。
袅袅升起的炊烟总在黄昏时漫过檐角。母亲在灶台前忙碌,锅底的柴火噼噼啪啪跳跃着岁月的舞,火光映红她的脸颊。葱茏岁月里,再没有什么能和母亲呼唤着乳名回家吃饭的美好相比。那声音里夹杂着些许锅底下的火星子味,又伴着岁月烟火熏透的微哑。
晚饭过后,小伙伴们都不约而同的奔向村庄北面同一个地方“大家后”。
解放前,村庄其实是一个窦姓地主的粮仓。建在古运河畔一处高高的土堆之上。粮仓四周被围墙包裹着,高大矗立的炮楼眺望着历史远去的背影。“大家后”是整座村庄围墙北面的一片宽阔地,上面生长着茂盛的柳树林。如同孙少平故乡里的那片枣树林一样平坦开阔。“大家后”没有枣树,只长着童年总也数不清的粗大柳树。
雨过天晴,一场暴雨过后,“大家后”在夕阳的落日余晖里显得格外的清新。雨珠还在柳叶尖滴落,晚霞已给树林镀上了一层金色。不知年轮的老柳树,歪着脖子站在时光的罅隙里。像是一位耄耋之年的长者,低头沉思。又似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在期盼着孩子们的到来。
孩子们兴高采烈真的赶来了。手里拿着各式的玻璃瓶,那是装“知了猴”的最佳容器。既方便存放,又方便观察每只“知了猴”的状态。一场捉“知了猴”的大战在余晖的布缦下开始了。
雨后,柳林下的地面松松软软,有的地方还有少许的水洼。孩子们都猫着腰,围着树跟扒拉,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每一只——知了猴总是在雨后的傍晚,用它那双有力的前爪掘开尘封多年的地狱,在夜幕的掩护下,冒着生命危险偷偷爬上树干,开启一生最美丽神圣的蜕变。
“这儿又有一只”三丫突然低声喊着,手指已经捏起来一只。褐黄色的知了猴,弓起的背上裂开了一道缝,那是逃离地狱,获得自由最后蜕变命运的缝隙。玻璃瓶里已经收获了好几只,湿漉的身上还带着土腥味。高高举起两只有力的开山斧,不断的划拉着瓶壁,留下一道道泥水的印记。
树影越拉越长,暮色像是不断吸水的棉絮,一点点沉下来。最后一点霞光也没入了远处的稻浪。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黢黢的树林里游来游去,扫过缠绕在低矮细小枝桠的牵牛花藤。忽高忽低,碰在树叶上,惊起几滴贪玩的雨珠。“啪嗒”一滴淘气的雨珠落入脖子,触电般缩回好奇伸出的脑袋。
孩子们的裤脚沾满了泥水,撒欢溅起的泥水弄花了脸蛋,忘我的忙乎着。谁也不愿意先回家,生怕小伙伴比自己捉的多。直到传来母亲们的呼唤才恋恋不舍,硬着头皮往回走。没电的手电筒在拍打中,不情愿的闪烁着微弱的光,照在玻璃瓶上。那是捧在手心整个夏天的秘密。萤火虫挑着淡绿色的灯笼掠过草丛。断断续续的蝉鸣从身后树林里传来,和着远处的蛙声,奏响了盛夏夜最美的旋律。
后来离乡,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再也找不见蝉鸣。城市的夏夜里只有那刺耳的鸣笛。直到回到故乡的昨夜,窗外掠过几声蝉鸣,忽然心头一紧,原来有些东西,早被岁月酿成了乡愁,藏在每一阵风、每一声蝉鸣里,轻轻一碰,就漫了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