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康缘养老院的晨光里,常看见一位扎着小辫子,戏称“老顽童”的老人对着收音机调试频道。他手指灵活,动作敏捷,若不是那一头稀疏的白发和脸上纵横的沟壑,很难想象这位老人已经一百零一岁了。他叫陈育生,是江苏省扬州市江都人民医院退休的外科医生,更是一位从抗日战火中走来的老兵。

        “嘀嗒、嘀嗒”,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清晰的报时声,陈老满意地点点头。这台1947年的军用收音机,是他用三包“大前门”香烟从一个旧货商那里换来的。“修了三个月才出声,”老人抚摸着泛黄的木壳:“就像做手术一样,要有耐心。”

        十七岁那年,正在上海震旦附中读高二的陈育生,毅然放弃学业回到江都参军。那是1941年,抗日烽火正炽。“高中文凭算什么?国都要亡了!”说起当年的选择,老人眼中依然闪烁着少年般的热忱。在江都独立团,这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学生兵被分配当卫生员,从此与医结缘。

        郭村保卫战是老人记忆中最惨烈的战斗。“伤员一个接一个抬下来,绷带用完了就撕衣服,麻药没了就用白酒。”他比划着当年的场景,“有个小战士腹部中弹,肠子流出来,我用手给他塞回去,他就那样抓着我的手断了气……”老人说到这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枚子弹壳,“这些都是从伤员身上取出来的,我留着,算是纪念。”

        1946年因母亲病重离队后,陈育生没能再找到部队,辗转在上海永川医院当起了外科医生。1950年回到江都人民医院时,全院连他在内只有15个人。“手术室是简易房改的,消毒用蒸笼,照明靠手电。”老人笑着回忆,“第一例阑尾手术,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但想着人命关天,硬是给做下来了。”

        在医疗条件极其简陋的年代,陈育生完成了江都首例成功的阑尾切除手术。这个留着披肩发、总爱哼小调的医生,很快成了县里的名人。“当时有人说我留长发是资产阶级作风,”他捋了捋如今已稀疏的辫子,“我说这是卫生员时期养成的习惯,打仗哪有时间理发?”

        老人的胃曾三次大出血,三次开刀。“开刀有什么可怕的?”他掀开衣襟展示腹部的疤痕,“我在战场上取过的子弹比这吓人多了。”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豁达,贯穿了他的一生。两次婚姻失败,他既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最终在花甲之年迎来第三次婚姻,相伴至今。

        “伤心有什么用?日子总要往前过。”老人从床上取出一本相册,里面贴满了他骑着摩托车巡诊的照片。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幸福250”到八十年代的“本田CG125”,陈老堪称江都最早的“机车族”。“那时候全县没几辆摩托车,我骑着它下乡出诊,比自行车快多了。”

        在养老院的活动室里,陈老是个活跃分子。交谊舞是他的拿手好戏,华尔兹、探戈样样精通。“这是在上海学的,”他随着音乐轻摆身体,“打仗时以为再也用不上了,没想到活到一百岁还在跳。”

        老人的智能手机里摆满了多种“玩具”:老式收音机、电报机、电子元件,还有他亲手组装的音响。床对面的墙上宽大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动物世界》,这是陈老最爱的电视节目。

        问及长寿秘诀,老人打开手机上自己写的条幅:“心情开朗寿自长”。“我这一辈子,打过仗、救过人、离过婚、生过病,但从来没时间烦恼。”

        窗外,江都的夜色渐浓。陈老打开台灯,开始摆弄智能手机。“抖音上有个小姑娘跳得真好”,他熟练地滑动屏幕,“等我学会了教院里的老伙伴们。”

        在这个百岁老兵身上,时间仿佛失去了威力。战火、疾病、离别,都没能磨灭他眼中的光彩。就像他常说的:“人生不过三万天,活一天就要乐一天。”这或许就是“心情开朗寿自长”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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