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东部,呼伦贝尔莫尔道嘎边防团伊木河边防连,在没有恩和哈达边防连的时候,这个连队是内蒙古军区边境管段最东端的边防连,连队周围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即使是现在这个连队边境管段东侧近百公里的额尔古纳河沿岸地区仍是大兴安岭最为封闭的地段。
平时通连队的森林路到了冬天就因自然倒树,以及流水结冰形成连绵不断的冰包、冰瘤子致使道路和通信线路中断,通常断绝交通在六个月左右。要想上去只能走冰道,也就是在额尔古纳河彻底冻透后用推土机沿着江面开辟巡逻冰道。开冰道时中俄双方通常是各开各的,行走时可以相互借道,但不能上岸。这一段不是三五十公里,而是上百公里。那年一月份呼伦贝尔军分区,莫尔道嘎边防团组织的冰道巡逻队在军分区唐凤才司令员的带领下开进了伊木河。冰道巡逻也叫闯江道,开道的是一辆解放30大六轮,其作用是用大卡车的重量冲撞江上的冰排,碾压冰包冰瘤子,同时探路压路以避开最危险的暖泉子地段,保证后面车队的行车安全,历史上就有过分区领导乘小车掉入暖泉子牺牲的教训。
一月份的大兴安岭白雪皑皑,漫天皆白,很像一个冰封的童话世界,气温能冷到零下五十多度。在人们的印象中说冷就想到漠河,其实不然,莫尔道嘎虽与漠河处于同一地区,但莫尔道嘎是在大兴安岭的西坡上,漠河在东坡上,且莫尔道嘎海拔高度比漠河高约三百多米。那年我在莫尔道嘎边防团招待所的门前放置了一个专用温度计,温度显示零下五十一度。
车队开进伊木河连队带去了几麻袋书信报纸,也让这个冬季交通中断,不通电话,更没网络的连队顿时热闹了起来。这个季节能见到我们最远连队的兵真是很亲也很心疼,还有种掉进万花筒的感觉。
不是我们下部队少,那时的呼伦贝尔军分区堪称第一大边防军分区,边境管段1700公里,辖四个边防团,几十个一线连队,管段中有水界有陆界还有热点地段。
那年北京军区梁光烈副司令到这个连队给大家讲话,一只牛虻叮在了一个小战士的脸上,他没动,直到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时才被发现。消息传到六百公里外的海拉尔,领导们都动容了,多好的战士啊!而冰天雪地抓捕藏在江边地窨子里的盗捕盗猎者,严寒条件下的野外就餐,江上数百里的冰道巡逻,最远处快到黑龙江了,全程精彩,桩桩冻人。
那天晚上在连队包饺子,司令员唐凤才领衔,他手艺不错,到底是老兵。也有一帮人对我的加入不以为然,以为我就是个凑热闹的。其实擀面条、包包子,包饺子,从和面开始我都能独立完成,这也是到巴彦淖尔后先架光缆通网络,后在网上抽查一线连队连长指导员切土豆丝,炒菜并提倡小战士都要学做饭的底气之一。那次我一上手感觉他们眼神就不对了,一个人供三、四个人没问题,擀出来的皮子中间厚边上薄还很圆,而且能根据需要甩到包饺子人的位置上。不奇怪,我在连队当过五年班长。
巡逻车队在这至真、至纯、至静的伊木河活动了两天,醉了两天,不是因酒而是心醉,美景醉人,戍边将士的奉献精神醉人,这大美大醉无法形容。
内蒙古西部,额济纳旗的胡杨林里一帮边防军人进了一个蒙古包,其中有额济纳边防团的江布拉和纳日图,还有北京的魏武,因为苏宏图边防团的海力斯当参谋长刚上任,而且是第一次到额济纳来,所以大家便让先敬他。
老额吉满满一杯先敬给了海力斯,海力斯是蒙古族虽长期在外地工作但懂规矩,见老额吉敬酒不敢怠慢,双手捧酒举过头然后一饮而尽,酒刚下肚脸色骤变。老额吉敬了一圈后,大家开始回敬,当然是海力斯先敬,老额吉喝完之后也是脸色一变。原来蒙古包里的老额吉一见大家来抄起塑料桶便往酒瓶里倒酒,忙中出错用的是煤油瓶子。从蒙古包出来后大家笑话海力斯,他尴尬地喃喃念叨说不敬不好。一场胡杨林里的喝酒邂逅就这样发生了,虽然这当中有偶然,但其间的军民鱼水情,民族情谊和战友情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内蒙古中部,二连浩特边防团,锡林查干敖包庙边防连驻地,庙群里的连队营院熄灯后一片寂静,连队军医王双林的医务室兼宿舍内,烛光闪烁,我俩围坐在小桌旁,一瓶酒几块羊骨头还有点沙葱小咸菜,虽说都是小干部,但几乎相同的经历让我们有共同的语言,有自己的想法,有差不多的预感。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醉,虽然没喝多少。事后也有一些非议,但我们心里坦坦荡荡。多少年过去我们老了、退了,可1976冬月的那场小酒没忘。
醉与酒似乎是连在一起的,其实不然。秀色可餐,美景能醉,万千青年,风雪戍边,其志可嘉,其行可叹也醉人,心醉,内蒙古八千里边防这些比比皆是。
想当年呼伦贝尔边防上有四大“恶人”,莫尔道嘎密林深处零下五十多度里的边防团政委刘二明,花花世界满洲里国门边防团的政委郑宪民,新巴尔虎草原边防团的团长张树鹏,额尔古纳河上纵横千里的巡逻艇大队政委皇甫建,扳着手指头数数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一个都算得上边防线上的“枭雄”。西部阿拉善额济纳的边防团长赵学峰也是这个类型的人物,这个大院里长大的“老补丁”在大漠戈壁中坚守了几十年,摸爬滚打的侦察兵却成就了一身的琴棋书画,数百篇文章诗歌摄影作品让人叹服让人醉。他们中间有能喝的,也有不沾酒的,但各个都有让人醉的本事和故事,郑宪民的民俗小调,雅俗雅俗的。皇甫建的说学逗乐惟妙惟肖,曾把大区主官逗得一愣一愣的。张树鹏的大碗堪称“土匪”,豪横霸道,却能嘟囔出天下第一长联。刘二明大义凛然一本正经却屡屡被恶作剧传出整容的绯闻。唉,都是些能在艰苦地方活出快乐秀出作为的主,都不乏独当一面艰难前行的霸气,都是些能让忠诚与奉献闪光绽放的汉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总像孔雀开屏般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而背后是他们带着部队爬冰卧雪,镇守一方的艰难付出,是他们能吃苦能战斗,脚踏实地的个性张扬。
如果说喝多了是“武醉”,那被美景被人物事迹感染而触发激动和强烈共鸣的便是“文醉”。额尔古纳河航道勘察夜泊时,我裹着皮大衣坐在船头上,一轮明月下江水波光粼粼,四周山峦叠嶂,森林无边,万籁俱寂,这边是祖国,那边是他乡。船儿轻摇,内心却翻江倒海,我想起了在黑龙江江口远眺,想起了当兵时在瞭望架上用大倍望远镜看月亮,想起了在西部阿拉善沙漠银根边防连蹲点时遇到的“大漠孤烟”和沙海余晖下“极目千里”的金色陶醉。当我站在大幅地图前介绍呼伦贝尔,在巴彦淖尔大搞边防建设时,想着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内蒙古八千里边防,了解我们的干部战士,了解北疆的神圣壮美。这“文醉”中有穿越的感悟,有诗书乐的回荡,也离不开世俗的伴随。
边防会谈会晤去俄罗斯,在吉普车的后座上,俄罗斯军官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里面装的是伏特加,他一口进去便递给我,犹豫片刻我也闷一口,然后再递给他,他仍是一口进去再递给我,唉,喝吧。那次替我挡酒的白庆华大醉,让我感到内疚。
还有在海拉尔去黑山头的路上,西乌珠尔附近,突然疾风劲起,但见草原上顿时草浪滚滚,大幅起伏,连绵不绝。相信很多人见过海浪,麦浪,稻浪,但见过草浪的恐怕不多,美,真的美,醉人的美,这种美那年在乌拉特中旗边境地区的东段也见过。忘不了在巴彦淖尔的边境线上,我曾一身迷彩的倒在戈壁滩上,天上鸟鸣,地上微风轻拂,远处乘驼巡逻兵在沿边游荡,心中大漠戈壁岩画,连队哨所光缆,诸多联想瞬间涌入,身心俱飘,不饮自醉。
小时候老爸喝酒时我们哥几个便会围坐在旁,可怜那会儿哪有几个菜啊,一点花生米或是点兰花豆就不错了,哥几个等的不光是能吃上几个豆子还能享受那种父爱如山的温馨。转眼间我们也到了在家小酌的年月了,虽然孩子不在身边,也不介意红酒配猪耳朵,可那温情会不时闪现,冒出边防上的一些精彩往事。老伴觉得合适时也会问一句,不喝点?她也是老兵,也是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的,耳濡目染自然感觉差不多。
心动而“文醉”,或歌或舞或笔,因为有激情想留住,有梦想忘不了。除了前一段提到的边关军魂甘春声,古道胡杨赵学峰,近来魏士江,张鑫华等都有动作,特别是“阳光逸尘”的王永华下笔很快,他横跨呼伦贝尔和阿拉善的经历,厚积薄发,让笔下说史叙事挥洒自如,也让“文醉”纵横捭阖。他们都不是专业作者,但心有所念,情有所钟,落笔如家书。写边防,记岁月,扬激情,兵味十足。
“文醉”还有一条,就是追求边防业务的专业性。记得那年冬天满洲里方向中俄双方巡逻兵在冰天雪地一片白的边境线上发生冲突,剑拔弩张之际俄方军官当着中方巡逻人员的面掏出手枪拍在雪地上,然后在雪上画示意图,这种处理方式相当专业。遇事光靠勇猛不讲专业性那是不负责任的,更是不合格的。在巴彦淖尔搞边防建设时大幅前推边防连队位置,就是出自一种专业性的考虑。现在有些涉及边防的报道过分渲染一些艰苦场面让人不快,毕竟建设几十年了,当然这也许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因为建设和管理始终是发展过程中的两条平行线。
前不久皇甫政委我们几个七十多的小聚,我和老甘都有点多了。也是,乘驼、乘马、乘直升机,驾车驾船驾摩托雪橇,最好的青春最难忘的记忆在边防,聊不完。几十年的酸甜苦辣,北疆八千里的风沙雨雪,写不完。那种“键盘敲出岁月痕,一生情谊在边防”的感觉油然而生。回首凝望,军旅四十年,北疆之醉,傲然心间。
文中所涉人员均为实名,如有不敬,敬请原谅。
20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