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我家住在杨家路万里巷15号,门前有个石臼。小的时候,好像也没见谁用过它,但是,我家的水桶、扁担可都没闲着过。我们是个大家庭,叔伯聚居,人口众多,洗衣做饭、洗洗刷刷哪一样不需要水?

  杨家路西头有一个公共自来水站,就是自来水公司在一定范围内,建一个公共自来水管,由专门的人经营卖水。1分钱给10张硬纸壳子做的水牌,水牌上面印着经营者的私章,一个水牌可以接两桶水。

  挑水是大人的任务,小孩也不能闲着,我就曾经被大人派出去,先拎一个水桶到水站排队。因为个子矮,虽然只是一个水桶,拎着也很有些吃力,一路摇摇晃晃,好似醉汉,一不小心,被水桶碰青脚踝,是免不了的事情。等到了水站,水桶林立、小孩成群,大家一边嬉戏,一边还不忘用脚,及时把自家的水桶往前驱驱。

  大概在我六七岁时,不用拿水牌去水站买水了,我们家西边100米,永安街小学东墙外,出现一个公共自来水管。“站”和“管”是有很大区别的,“管”,没有中间的经营者,住户平摊水费。

  这回公用自来水管下更热闹啦,有挑水的,有淘菜的,有用大盆洗衣服的。搓衣板上,泡沫闪着七彩的光,嘻嘻哈哈的笑声、咋咋呼呼的聊天声,能传出半里地去。因为水费便宜得多,用水也就不再那么抠抠搜搜的了,自来水哗哗地往下淌,欢快地给大家伴着奏。

  等到了七十年代末期,自来水管通到家家户户,这回水桶、扁担和门前的石臼一样——也成个摆设。

  水桶、扁担闲下来,我可没闲着,要上学啦。博爱街原有个地藏王堂,后来被拆除,原址重建,改名“广化寺”,当时,庵堂用做燕子楼小学的教室,我在那儿读了两年的书。我的哥哥姐姐是在龙王庙上的课,就在现电视塔附近,阴天下雨光线暗,还享受过烛光下的课堂。

  一直到小学三年级,我才搬到位于博爱街和道平路(现建国西路)交叉处的燕子楼小学上课。记得燕子楼小学有两个水泥暗堡,暗堡的东墙也就两米高,有机枪扫射孔,西面是个斜坡,据说是日本人修建的。少儿不知家国恨,我们天天在上面爬来爬去,当滑梯玩,时间久了,那水泥坡面居然变得膛亮,机枪孔也被我们破坏得面目全非。

  前几日到燕子楼小学寻旧,听保安师傅讲:燕子楼小学20年前,就被改成泉山区教育局。地堡的位置就在办公楼前,它突出地面的部分被拆除时,因时代久远,地下满是积水,有好奇者拿竹竿试探到底有多深,结果4、5米长的竹竿居然没有探到底,不知费了多少碎石才填满。

  深不可测的不光是暗堡,还有大雨过后燕子楼小学门前的马路。东西方向的道平路地势低洼,校门口更是重灾区,学校倒是坐落在高岗上,不怕风吹雨打。

  好像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6月份的一个星期天,肥白的大雨噼里啪啦砸一夜。星期一早上,我刚走到学校西边,就看见几个高年级同学,小心翼翼地蹚着水,男同学两只手往上提着短裤的裤脚,女同学拎着裙子下摆,一步一步向学校走去。低年级的同学,聚在附近高处议论纷纷,发愁怎么过去。

  远远地又看见,对面过来一位个子不高的阿姨,抱着个西瓜,慢慢摸索着往前挪。到了学校门口,水面不时亲吻她的大腿,她一脚没有踩实,身子一歪,西瓜掉了。墨绿、翠绿相间的西瓜,调皮地在水面晃来晃去,就是不沉。阿姨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干脆用手扒拉着西瓜往前走,来到水浅的地方,弯腰抱起西瓜扬长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我们。后来听老人们说:熟透的西瓜因富含氧气,不会沉入水下。

  燕子楼小学西墙外,现西安南路,以前叫老驴市街,是老城西门外的农民,进城歇脚的地方,解放后,老驴市街并入博爱街。博爱街原名西关大街,1928年,国民政府取孙中山之“博爱”思想,改名博爱街。它是徐州老城西门外最繁华的商业街,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一家挨一家,吃喝玩乐无所不有。

  博爱街的酱园、五分找(不到五分钱)的早点、钱记的酒坊、拉风箱的崔家茶馆、幸福豆腐店的豆腐,那都是很有名的。

  听叔伯哥哥讲:解放前我爷爷也在博爱街开过一家卖酒的铺子,醇厚的酒香一条街都能闻到。而我的记忆中,博爱街果品商店的“八五”散酒,才是名扬徐州。当年我大爷抿一口“八五”散酒,再来两粒花生米,霎时间眉开眼笑,脸上写满了舒坦。

  博爱街名气最大的还数新华池,毕竟洗澡才是老百姓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小的时候,家里没有暖气、空调,公共澡堂也很少。夏天在家用大盆洗澡;春秋天,大盆上面用塑料浴罩罩着洗;冬天洗澡,竟是件费时、费力的事儿。

  新华池的外间是换衣服的大房间,一排一排的小床,好不壮观,当年没有更衣柜,小床上摞满衣服,互相穿错衣服,是常有的事儿。里面隔成一间一间的小隔间,每个隔间内有两个盆池,同时供两位客人洗浴。

  童年好像都是大娘带我洗澡,一到星期天,吃罢早饭,大娘就喊我去排队。我一溜小跑来到售票窗口,递上8分钱,换来一个脏兮兮的蓝色竹签,又连忙拿着竹签去换衣服的地方排队。要是能递上一毛钱,那就能拿到黄色的竹签,在小房间里换衣服,每人一张小床。只是这种待遇,我重来也没有享受过,只有条件好的男人家才舍得花这份钱,躺在小床上,喝茶,吃青萝卜,惬意地侃大山。

  有时候起晚了,要排到中午十一点才能轮到我们洗澡。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想动作快点,省些时间,可叹脚上穿着呱嗒呱嗒做响的厚底“呱哒板”,怎么也快不了。遇到阴天、下雪,大家经常顶着一头冰碴回家,更可笑的是男人,个个头发直立,人人怒发冲冠。

  时间啃噬着日历的边边角角,等察觉时,院子里玩泥巴的女孩儿,已鬓角惊现霜色,眼角藏着五十年的春去秋来。

  回不去的杨家路、博爱街;回不去的徐州老街巷,我在你们的怀抱里长大,长大后的我,却远离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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