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是一种基本生活行为,也是一种基本生活能力,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我第一次到农贸市场做买卖是十五岁,至今难忘。
1984年初三毕业,我考取了县重点高中——侯集中学。当时家里困难,快开学了,学费和生活费还有些缺口。父亲对我说,你把咱家的烟叶拿到集上看能卖几个钱吧,以后常在外面生活了,也锻炼一下你的生活能力。
烟叶是父亲种植晒制的,准备留着自己吸的。在当时物质生活水平还比较低的情况下,农村烟民大多吸未经加工过的地产烟叶。
“行。”我爽快地答应了。
“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买卖,能行吗?”母亲有些担忧。
“有什么难的?只要认识秤,会算账就行。”我心想自己上了那么多年学,又即将成为一个县重点高中学生,卖个东西还不是小事吗?
“让他去试试吧。不试永远不会。”父亲说。
8月25日逢单集。那天早晨,我从湖里割好牛草回家,匆匆吃了早饭,把要卖的烟叶用一块塑料布包好,捆在二八大杠自行车货架上,把借来的杆秤装在一个旧书包里,挂在车把上,然后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刚想上车骑行,西院邻居桂巧嫂子正好走过来了,问我干什么去。我说赶集卖烟叶。
“你能卖烟叶?”她漏出一脸的惊讶神色,“大学生卖烟叶,还真怪新鲜来。”
她知道我是一个生性腼腆、没出过学屋门、整天只会和书本打交道的学生哥,所以对我的行为深表怀疑。
“有啥难的,小菜一碟。”我自信满满地跨上车座,一溜烟地朝五六里外的集上飞奔而去。
因为早晨出去干活了,上午赶集的时间有点晚(其实也没把卖烟叶当回事), 接近九点,我才来到集上。此时,卖东西的单集东西大街两边早已挤满了商户。我推着自行车,来到母亲告诉我的卖烟叶的地方。
转了一圈,没找到一个摊位。我只好推着车子再往东走,寻找新的地方。越往东去位置越偏,但是,没办法,谁叫我来晚的。途中先后见到两个空位,正当我准备在此安营扎寨时,有人过来说,这个位子是他遇好的。
我正难为情的时候,本村的一位大叔走过来了。我问他在哪里可以卖烟叶。他带我找了几个地方,最终都不行。
我推着车子继续向东寻找,发现禽蛋市场南边的一家商店门前有一片空地,估计这里没有被人占了,便去那里停好自行车,把后座上的烟叶解下来,铺开在地面上,我倚着车子,静候着顾者前来购买。
不到五分钟,从商店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性营业员,手上夹着烟卷,对我说,快到街北去卖,不然一会还得有人来撵你。
我听了,不知真假,也不敢问真假,就把烟叶摊挪到了对面禽蛋市场附近的一处空地上。真倒霉,到那里约有十分钟,过来一个矮个子男青年,咋咋呼呼地,以市场管理员的身份让所有在那里卖东西的人都到别处去卖。可能看我年龄小、人老实,产生了怜悯之心,他语气平和地对我说:“卖烟叶到供销社布店门口去卖。”我不知啥原因,表示了谢意后,忙把烟叶重新捆好,放到自行车后座上再往东推去。到布店门口一看,街道两边的摊位密度不亚于刚才经过的几个地方。
“农民挣点钱还真不容易!”我心里嘀咕道,来时的自信消减了一半。
我继续往东走。来到布店东边的食品店门前,终于在那里找到了一块空地方,但这里的位置太偏了,远离闹市区不说,西边还紧挨着一个卖杂品的水泥台子,顾客看到我的视野范围被遮住了一半。我顾不得这些弊端了,能有个地方卖就行了。我已经为找地方搞得身心交瘁了。
我把自行车停好,把烟叶取下放在地上,把秤放在旁边,蹲在烟摊后边等候着顾客。此时快有十点了。
这时,我的一个初中同学从东边走过来,发现我在卖烟叶,像发现一个三头六臂的人那般惊奇,他笑嘻嘻地说:“别把二斤当一斤了。”
我说:“上一边玩去吧。谁能像你那么憨。”他笑着走了。接着又陆续走过来几个熟人,他们见我在卖烟叶,都报之一笑,带着惊奇和不解,把我搞得很不好意思,仿佛我做了一件可笑的事,或者认为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等了一个多小时,我的烟叶一直无人问津。我的心里逐渐沮丧起来,心想人生第一次做买卖就出师不利吗?
十一点多钟,来了第一个买主,男的,四十多岁年纪,高个子,紫红色的长脸膛。他问我烟叶多少钱一斤。我说:“一块半。”这个价格是我临来时向前几天卖烟叶的邻居印光哥打听的。
他翻弄着烟叶,说道:“太贵了。”
“贵?我这烟叶卖这个价都要少了,要不是急着用钱才不卖呢。”我努力把话说得像个成人。
“我吸一袋行吗?”
“尽管吸。吸了不好可以不买。”
他揪下一叶,卷好,抽出随身携带的烟袋,安到烟锅里,掏出火柴点上,眯缝着眼抽了几口,说道:“还行,就是有点邪味。”
我没有言语。我不抽烟,哪知道什么味邪味正的。
“一块三怎么样?我称一斤。”
“一块三不行。要想称,一块四吧。”我学着成人讨价还价的做法和他谈价。
“一块四太贵,你这烟叶并不怎么好。”这时,又有几个年过半百的人围拢了上来,一边翻看着烟叶,一边异口同声地吧烟叶往差处评价,都说一块三的价就不错了。
我撑不住他们七嘴八舌地砍价,眼看快晌午了,一单生意还没有做成,便心一横说道:“一块三就一块三吧,卖几斤。”
几个人蹲在烟摊前纷纷挑起来。最后每个人都买了一斤左右,总共卖掉了五斤多。
谢天谢地,买卖总算开张了。我松了一口气。
这群人走后,又冷清了一段时间。二十分钟后,又来了两三个买主。开始我还是照一块五说的价,最后议定的价格还是一块三。其中有一个人称了五两五钱,应该收他七毛一分五,零头抹掉,也得收七毛钱才对。由于当时人多嘈杂,我没有细想,认为五钱烟叶不值什么钱,就把五钱的重量给他去掉了,只收了他五两烟叶的钱六毛五。那几个人走后我才想起来,五钱重的烟叶值六分五呢。五分钱你可能觉得不值一提,但在1984年,五分钱的购买力还是不低的,况且我的生意是个小本买卖。
有一个中年人,称了一斤三两烟叶,该付一块六毛九。他给了我一块七毛钱。我没有一分钱找给他。他黏糊,非要不行。我让他等一会儿,有零钱了再给他。他说他有事,急等走。我年幼不谙世事,说,要不给你点烟叶吧。这正中其下怀,他连连说行。我无可奈何地说:“你揪三个叶子吧。”他一听,脸上漏出了高兴的神色,从一把烟叶中挑了三片最大的叶子揪走了。
这时,那人身后的一位白胡子老者好心提醒我道:“一分钱三个叶子,查叶子都卖给我算了。”
我一听,恍然大悟:一把烟叶重量有半斤多,才该有几片叶子?但话已经说出口,碍于脸面不好收回,只好让这位买主占了便宜。
随后,又有一个人拣了一把烟叶,让我给称。我一称,五两整。他给了我一块钱,我找了他四毛五分钱。等这人走开了我才想起来,半斤烟叶是六毛五,我应该找给他三毛五才对。天哪,我的脑袋竟然糊涂到这等地步,短短几十分钟时间出现了那么多失误,我真想揍自己几巴掌解恨。
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接下来我把烟叶提了价,一块四,不倒价,买就买,不买就拉倒。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后一块四的价格竟然卖得顺风顺水。更让人惊讶的是,最后两把顾客拣剩的烟叶,竟然以一块五的价格被买走了。
到中午十二点半,我的一捆烟叶全部售罄,总共收入了三十多块钱。虽然中间出了一些差错,我仍然感到非常高兴。
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本村一个也来卖烟叶的村民,我问他今天烟叶的销售行情,他说,今集的烟叶涨价了,一块六一斤,疯抢。
闻听此言,我刚才兴高采烈的心理顿时变得失落难过,像冬日里被人从一个炉火熊熊的房间推进了一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
一路上,我都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轻信人言,恨自己为什么不去考察一下当前市场行情,感觉自己比古代那个“刻舟求剑”的人还愚蠢......
这次卖烟叶,不仅让我体验到了生活的不易,也让我认识到了生活处处皆学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