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岳麓山宛如一位娴静的绣娘,隐匿在晨雾之中,为山峦轻织薄纱。我沿1938年的石阶缓缓攀爬,每一步,鞋跟磕碰到的裂缝,仿佛是时光的缺口,去年的秋雨从中渗出,在石阶上洇出蜿蜒的痕迹,恰似我施工日志里精心绘制的跑道标线,曲折中蕴含着岁月的脉络。

  山腰处,茶亭的阿婆正专注地用竹帚炒茶。竹丝与铁锅摩挲,发出清脆声响,宛如我手机中珍藏的2025年岳麓书院听课录音,带着历史的醇厚。阿婆往茶罐里倾倒碧螺春,茶叶如灵动的精灵,沿着优美的弧线坠落,恰好穿过我安全帽的反光条,在地面投下的影子,与图纸上机场跑道的延长线分毫不差,仿佛在诉说着古老与现代的奇妙契合。

  离开岳麓山的清幽,我移步至湘江之畔。黎明三点,湘江的浪头似在奋力拧着岁月的绳缆。我伫立在橘子洲头的伟人雕像下,1925年的江风,从伟人指缝间悄然漏出,调皮地将我的施工日志吹得哗啦作响。对岸,吊机正吊装航站楼穹顶,钢索绷紧发出的颤音,与当年《湘江评论》铅字印刷的沙沙声交织,在混凝土搅拌车的轰鸣声中盘旋回荡。暴雨冲垮施工便道那天,我蹲在泥泞里焦急地捡图纸,不经意间,看见泥浆里漂着半片1949年的船票,票根的水渍与我安全帽里渗出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相同的虹彩光芒,仿佛在映射着历史与现实的交融。

  踏入马王堆汉墓展厅,辛追夫人的素纱襌衣如梦幻般在玻璃柜里轻盈飘拂。讲解员轻声讲述,这仅重49克的蚕丝竟能穿过戒指。刹那间,我想起上周在跑道浇筑时,掺进混凝土的聚丙烯纤维,抽出的单丝与襌衣的丝线一样晶莹透亮。当我伸手触摸玻璃,我的指纹与展柜里两千年前织工的指印悄然叠合,玻璃上凝出的雾气,缓缓晕染成BIM模型里航站楼的轮廓,宛如历史与现代在这一刻深情相拥。

  夜幕降临,坡子街的王师傅凌晨两点便开始点卤。陶缸里,卤水气泡欢快地翻滚着,恰似我电脑屏保上跳跃的数据流。王师傅用竹筷夹起臭豆腐,动作轻柔却震落了墙上的日历,日历悠悠飘落,恰好掉落在我刚打印的进度表上。仔细端详,那些被油渍浸透的纸页,褶皱的走向与王师傅围裙上的补丁严丝合缝,而每块臭豆腐金黄的釉色,都能在跑道摩擦系数报告里找到对应的色卡,仿佛传统的烟火气息与现代工程数据在这里达成了奇妙的默契。

  机场钢构网架下,焊工李师傅手持焊枪,宛如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在钢梁上精心创作。他手腕翻转的弧度,宛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般优美,与湘绣大师周金秀劈丝时的指法一样轻柔。焊花如璀璨星辰坠落,弧线穿过航站楼玻璃,在地面投下的光斑,恰好接住天心阁飞檐的影子,仿佛是历史与现代的光影对话。收工后,我在他的工具箱里发现半枚断针,针尖的锈迹与先辈1978年建长沙火车站时用的钢针上的铜绿如出一辙,那是岁月留下的相同印记。

  昨夜,浇筑最后一段跑道时,泵车突然静谧了三秒。寂静中,地下隐隐传来湘剧高腔,宛如历史的低语。后来得知,1959年老机场奠基时,有位湘剧演员将曲谱砌进了地基。混凝土振捣棒插入的瞬间,那些被水泥封存的音符骤然振颤,与对讲机里塔台的指令一同,在暮色中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如今,每次走过跑道,鞋底总会蹭到一个凸起的水泥疙瘩,那是当年曲谱里最高亢的一个音符,被时光深深地夯进了地面,每逢下雨,便泛着湿润的亮光,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故事,以及混凝土与湘绣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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