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上山避暑。这里叫黑山小石林,但黑山不黑,满山遍绿;石林少石,漫山竹林。离此处不远叫“南天门”,可见离天很近,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空,呼吸仿佛可以吹动云彩。 

  黑山属旅游风景区,国家禁止采伐植物,但却允许采挖竹笋——专家说采笋有好处:有助于维持竹林的生态平衡、自然更新和长远发展;竹笋营养丰富,含有多种氨基酸、维生素和矿物质,食用竹笋有助于人体健康,减肥、美容。如此利国利民之事何乐而不为?所以每到季节,采笋人趋之若鹜。 

  采笋是生产活动,也是精神享受、文化传承。山中采笋人有三种:一是为了生计的笋农;一种是寄托乡愁的游子(在中国,古人有“莼鲈之思”的美谈,不管是童年的采摘乐趣还是竹笋美食的思乡之情,都是沉甸甸的乡愁回忆);还有一种是物质、精神兼顾,此避暑客之为也,若要讲投入产出的成本效益,那是不划算的,但亲力亲为之所获,添加采挖及烹饪过程中的成就感拌料,食之,与市面所购之笋,那是另有一番不同的味道;能享受自己劳动果实油然而生的愉悦感,也是金钱买不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时下城里人愿意花比市场更贵的价钱到果园亲自采摘水果的原因。 

  早上,晨雾在竹林间洇染,似一幅洇着水汽的青绿卷轴。当地人将采笋叫“掰笋子”。掰笋子实际上很辛苦,需得全副“武装”,不仅艰辛而且危险。当地笋农为了生计,从小练就一身本领,登悬崖、走绝壁,穿密林、过溪涧,越是山高岩险,竹林越是枝叶繁茂,采笋自然收获丰硕。至于我等上山避暑之客,本无衣食之忧,只在意过程,不再乎收获,自然不敢与笋农争锋。但在茂密的竹林、荆棘中穿行,披荆斩棘,摸爬滚打,难免泥泞之苦,荆棘之伤。不过辛苦可带来快乐,划痕能换取惊喜,眼见小竹笋吸收着雨露阳光,顶开腐叶从乱石堆里挣出,如发现“人参娃娃”般格外珍视。有的嫩笋不过寸许,显得玲珑小巧,有的已伸展出尺多,裹着斑驳的外衣。老农教我用足尖探竹鞭走向,说这是与山神“对暗号”,寻着微微隆起的“笋信”,掘出的笋尖才是珍品。 

  掰笋子,也不耽误采野菜:野葱分布在林间地角,时而零星时而成片,轻轻一扒拉,青白相间的葱白就露出来,半截裹着红锈色的葱头带着长长的须根;折耳根蜷在阴湿处,得往湿润的沟坎里寻。扒开浅灰的蕨菜枯茎,墨绿的心形叶子底下,暗红的茎秆正贴着地皮匍匐生长。此物又名“鱼腥草”,凑近些闻,果真有腥味混着泥土味;柴胡药食同源,食之清香,药之泄热镇痛、舒肝解郁;采野生菌千万要小心,不敢“好色”,那些色泽鲜艳的“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当地笋农说:“一箩笋三箩壳,有人吃没得人剥”。剥笋本来是件令人烦忧的事情,但聪明的山里笋农,能将此烦恼操作化作为表演艺术:手提笋尖,右手沿笋壳“人”字纹理一刀划下,再将刀背靠在笋壳上,转动笋子在左手食指上绕几个小圈圈,顺势剥下,直接就去了皮,一根白嫩的竹鲜笋就算去壳完成。竹林刀客的江湖绝技,看得让人眼花缭乱。“一蹬二提三削四绕五甩”,记住口诀很容易,学起来开始很难,但只要反复练习,自然由拙至巧,“无他,唯手熟尔!” 

  中国人吃竹笋的历史已经有好几千年,早在《诗经》中就有“加豆之实,笋菹鱼醢”“其籁伊何,惟笋及蒲”等诗句,可见从古代起竹笋就是人们喜爱的一道美味佳肴。清代李渔在他的《闲情偶寄》饮馔部中有一篇专门描写食用竹笋的章节:“素宜白水,荤用肥猪”是其经验之谈。他认为竹笋若要素吃,最佳的做法是白水煮笋;若要荤食,配肉则以肥猪肉最佳。其意笋为“君”,肉为“臣”,猪肉仅是配菜,重庆话叫“翘头”。李渔写到:“但将笋肉齐烹,合盛一簋,人止食笋而遗肉,则肉为鱼而笋为熊掌可知矣。”遗肉食笋,古人对鲜笋之喜爱可见一斑。 

  入乡随俗,黑山人如今竹笋做法吃法很多,花样翻新,炒着吃,烫着吃,烧着吃、凉拌吃……单独烹饪,搭配成菜,都好吃!“物无定味,适口者珍”。本人尤为钟情的是“荤食”。有道是:“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炒猪肉。”鲜笋不沾生水,沾生水后味道发麻。鲜笋切片焯水,凉水漂洗后与腊肉同炒,闻之滋滋作响,食之香味扑鼻,起锅时加入新摘的野葱,“笋肉齐烹,合盛一簋”,再配着时令的野葱凉拌折耳根就饭,迅即笋肉同光,既不“遗肉”,又不“遗笋”,只留下那让人难忘的鲜腴,那别番滋味的野趣,那令人难解的情愫,至今还缠绕在唇齿口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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