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阜新,时光深处,那座煤都的低语。

当夜深人静,当城市的霓虹模糊了眼底的疲惫,当指尖滑过冰冷的屏幕,心底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一丝煤烟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味道,那是——阜新。这是一位友人的回忆。

阜新,一个听起来似乎有些遥远,却又无比熟悉的名字。它不是北上广深的繁华喧嚣,也不是江南水乡的温婉秀美,它是一座沉静的、带着工业印记的东北小城。它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沉默地伫立在辽西大地,用它独有的方式,讲述着岁月的故事。而我的朋友,一个或许早已远离这座城市的友人,却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这股思念攫住,无法挣脱。

想念阜新,是从想念那里的空气开始的。

记忆里的阜新空气,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味道。不是单纯的清新,也不是呛人的污染,而是一种混合体。清晨,如果起了风,你会闻到田野里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带着露水的湿润,那是生命最初的芬芳。而到了傍晚,尤其是冬天,当家家户户开始生火取暖,空气中便会弥漫起一种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煤烟味。那味道并不刺鼻,反而像是这座城市呼吸的一部分,带着一种踏实、安稳的烟火气。它不像花香那样娇媚,也不像花香那样短暂,它是一种持久的存在,像母亲手中粗糙的毛线,温暖而带着生活的质感。有时候,那空气中还会夹杂着一种甜丝丝的味道,那是附近糖厂在作业,或者果园里的苹果、梨子熟透了,散发出诱人的果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就能闻到老城区胡同里飘来的炸油饼的香气,或是某个角落飘来的、带着淡淡苦涩的药香。这种复杂的、混合着自然与工业、烟火与泥土的气息,是任何其他地方都无法复制的,它是我味觉记忆里最深刻的底色,是阜新给予我嗅觉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想念阜新,是想念那些具体的街巷和建筑。

阜新不大,但它的每一条街巷似乎都藏着故事。记得老城区的街道,路面不是平整的水泥或沥青,而是带着一些砂石和坑洼的柏油路,下雨天会变得泥泞,晴天则尘土飞扬。两旁的房屋大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起来的红砖楼,墙体斑驳,窗户上贴着褪色的窗花,阳台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物,像一幅流动的生活画卷。楼与楼之间,常常只有窄窄的缝隙,阳光努力地挤进来,在墙壁上投下短暂而温暖的光斑。孩子们在楼间追逐打闹,声音清脆而嘹亮,传得很远。而那些更老一些的平房区,则更加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门口的空地上,种着几棵向日葵,或是几畦小菜园,几只鸡鸭悠闲地踱步。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夕阳的光晕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面。我常常会想起自己小时候,骑着自行车,在这迷宫般的街巷里穿梭,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自由的快意。

当然,阜新也有它更现代的一面。市中心的人民广场,是这座城市的“心脏”。广场很大,铺着红色的地砖,中间有喷泉,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不太维护了。四周是政府机关大楼、百货大楼、电影院、书店……小时候,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堂,放风筝、滑旱冰、追逐嬉戏。长大后,这里成了人们休闲散步、跳广场舞的地方。广场上矗立着纪念碑,纪念着阜新作为煤都的辉煌历史。它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变迁。从人民广场往东,是更繁华的商业区,虽然比不上大城市的商业街,但也有着属于它自己的热闹。服装店、小餐馆、五金店、杂货铺,鳞次栉比,人潮涌动。我怀念在百货大楼里,跟着父母挤在人群里,挑选一件新衣服的期待感;怀念在新华书店里,偷偷翻阅着课外书,享受片刻的宁静;怀念在电影院里,和同学一起看一场青春偶像剧,为里面的情节或哭或笑。

还有那几条主干道,如解放大街、中华路。它们更宽阔,车流不息。路两旁的树木,大多是杨树和柳树,春夏时节,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形成一条绿色的隧道。秋天,叶子变黄,纷纷扬扬地落下,铺满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那是童年最浪漫的乐章。冬天,雪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城市瞬间变得素净而肃穆。我怀念坐在公交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后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脸上,温暖而慵懒。那些熟悉的站点,如矿务局医院、火车站、电业局……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段尘封的记忆。

阜新还有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比如阜新矿务局大楼,那座带有苏联风格的建筑,庄重而威严,曾经是这座城市的权力中心和经济引擎。虽然现在矿务局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但那座大楼依然矗立在那里,像一位历史的见证者,诉说着往昔的荣光与沉寂。还有那座小南海——海棠山,虽然不高,但山上遍布着藏传佛教的摩崖造像,神秘而肃穆。小时候去爬山,更多的是为了玩,现在想来,那山上的每一尊佛像,每一块刻着经文的石头,都蕴含着这座城市的精神密码。

想念阜新,是想念那里的人,和那些鲜活的生活片段。

阜新人的性格,大概和这座城市的气质一样,带着一种质朴和实在。他们说话直接,不拐弯抹角,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冲”,但那里面更多的是直率和真诚。邻里之间的关系,往往比大城市要亲近得多。住在同一个单元的人,可能互相认识,见面会打招呼,甚至会串门聊天。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邻里都会来帮忙。谁家孩子生病了,大家也会关切地询问。这种守望相助的邻里情,是现在很多城市里已经很难找到的温暖。

我怀念老邻居,她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花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她家的院子里种着几棵葡萄,夏天结满了紫色的葡萄,她会摘下来,分给孩子们吃。冬天,她会包一大锅酸菜馅的饺子,热气腾腾的,香气能飘到好几户人家。我怀念李叔叔,他是矿上的工人,每天早出晚归,黝黑的脸上总是带着疲惫,但回到家,还是会笑着和孩子们逗乐。他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我怀念那些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我们曾经在楼下的空地上玩弹珠,跳房子,捉迷藏,用粉笔在地上画着简单的游戏区域,就能玩上半天。我们会分享彼此的秘密,也会因为一点小事争吵,但转眼又会和好如初。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像一颗颗闪亮的珍珠,串起了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我还怀念那些平凡的生活场景。清晨,巷口卖豆腐脑的老头,推着车,吆喝着,豆腐脑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和辣椒油,一碗下肚,暖彻心扉。早餐摊上冒着热气的油条、豆浆,香气四溢,吸引着早起的人们。中午,是单位食堂或小餐馆里最热闹的时候,人们端着饭盒,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着工作上的事,或是家长里短。傍晚,菜市场是最鲜活的地方,新鲜的蔬菜、水果、肉类,琳琅满目。卖菜的阿姨、叔叔们,热情地招呼着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回家路上,可能会买上一串糖葫芦,或者几个烤红薯,捧在手里,暖和了整个身体。

冬天是阜新最具特色的季节。下雪了,整个城市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屋顶上、树枝上、地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孩子们最开心了,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大人们则裹紧了棉衣,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匆匆赶路。偶尔,会看到扫雪的工人,挥舞着大扫帚,一点点地清扫着道路。那时候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充满了童趣和生活的气息。屋子里烧着暖气,或者烧着蜂窝煤炉子,热气腾腾的,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像一幅美丽的画。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上,吃一顿热乎乎的火锅,或者看一场电视连续剧,那是多么温馨的画面。

春天来临时,冰雪消融,大地回暖。柳树最先抽出嫩绿的新芽,接着是桃花、杏花、梨花次第开放,虽然不像南方那样繁花似锦,但也给这座沉静的城市带来了一抹生机。田野里,农民们开始忙着春耕,拖拉机轰隆隆地响着,播下希望的种子。夏天,是最热闹的季节。阳光炽烈,天空湛蓝。人们在院子里乘凉,摇着蒲扇,聊着天。游泳池里挤满了嬉戏的人们。傍晚,广场上人声鼎沸,跳广场舞的、散步的、玩耍的孩子,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田野里金黄的玉米、火红的高粱,沉甸甸地等待着收割。果园里,苹果、梨子挂满枝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人们忙碌着,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冬天再次来临,循环往复,构成了阜新一年的四季轮回。

想念阜新,是想念那些与食物有关的记忆。

阜新的美食,或许没有多么精致,没有多么高大上,但它们都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是刻在味蕾深处的乡愁。

首先是那碗热气腾腾的“老边饺子”。皮薄馅大,口味多样,尤其是酸菜馅和三鲜馅的,让人百吃不厌。小时候,能吃上一顿老边饺子,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还有“大馅饺子”,也是阜新的特色,馅料丰富,吃起来特别满足。

然后是“沟帮子熏鸡”。虽然产地是附近的沟帮子,但在阜新也能随处买到。色泽红润,味道醇厚,撕开来,鸡肉紧实,越嚼越香。买上一只,带回家,撕着吃,或者夹在馒头里,都是美味。

“李连贵熏肉大饼”也是阜新的招牌。大饼烙得金黄酥脆,里面夹着肥而不腻的熏肉,再撒上一些葱花,卷起来吃,香气扑鼻,回味无穷。

阜新的“锅包肉”,虽然不是发源地,但做法地道,酸甜可口,外酥里嫩,是下饭的绝佳选择。

还有那“酸菜炖粉条”,是东北的招牌菜,在阜新也不例外。酸菜经过发酵,味道酸爽开胃,五花肉炖得软烂,粉条吸满了汤汁,吃起来特别过瘾。冬天吃上一大碗,浑身都暖和了。

“杀猪菜”也是冬天里的一道硬菜。逢年过节,或者谁家杀了年猪,就会做上一大锅杀猪菜,包括白肉、血肠、酸菜、豆腐、土豆等等,荤素搭配,营养丰富,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和人情味。

“铁锅炖”也是阜新人喜欢的吃法。在铁锅里放上各种食材,如鸡、鱼、排骨、蔬菜等,再加入一些豆泡、粉条等,慢火炖煮,味道浓郁,热气腾腾,特别适合冬天吃。

还有各种街头小吃,如“炸串”“烤冷面”“鸡蛋灌饼”“豆腐脑”“油饼”等等,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是构成阜新生活图景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便宜、方便、美味,满足了人们最朴素的味蕾需求。

我常常在梦里回到阜新,回到那间老房子里,闻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香气,听着父亲和邻居们聊天的大嗓门,感受着那种简单而温暖的生活。醒来后,那种失落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多么想再吃一次母亲做的酸菜炖粉条,再喝一次父亲泡的浓茶,再听一次老邻居们那熟悉的声音。

想念阜新,是想念它的历史,尤其是那段与煤炭紧密相连的岁月。

阜新,因煤而兴,也因煤而困。这座城市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煤炭开采史。在我的记忆里,阜新煤矿就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巨人,笼罩着整个城市。

小时候,我们常常能看到煤矿的运煤火车,一节节黑色的车厢,载着沉甸甸的煤炭,缓缓驶过。空气中,时常会飘来一种特殊的煤尘味,尤其是在下雨后,地面会变得黑乎乎的,衣服晾在外面,很快就会落上一层薄薄的煤灰。矿工们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他们黝黑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眼神里透着坚毅和沧桑。他们每天下到深达数百米的矿井里,在黑暗和危险中劳作,用血汗换来了城市的繁荣和温暖。他们的奉献,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想念阜新,是一种甜蜜的负担,也是一种永恒的动力。它提醒着我,我从哪里来,我是谁。它激励着我,要努力生活,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就像阜新在努力转型,寻找新的出路一样。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车流不息。而我,却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阜新的低语,那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一丝煤烟特有的暖意,萦绕在我的耳边,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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