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笔记之一百八十六
书接上回，在介绍并分析了游侠势力后，《资治通鉴》卷十八继续讨论与游侠有关的社会问题，借荀悦的评论说明“三游”的危害。荀悦（148－209年），字仲豫，颍川颍阴（今河南省许昌市）人。东汉史学家、政论家、思想家。荀悦奉汉献帝之命，写成《汉纪》30篇，还著有《申鉴》5篇，抨击谶纬符瑞，反对土地兼并，主张为政者要兴农桑以养其性，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表现了社会政治思想。荀悦的评论原文如下：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国有四民，各修其业。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倖，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壹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这段话的白话文意思是，荀悦评论说：世上有三种“游民”，是败坏道德的蟊贼：第一种是“游侠”，第二种是“游说之徒”，第三种是“游行之人”。游侠，依仗气势威望作威作福，通过结党营私在社会上逞强立威；游说之徒，粉饰言辞、设计阴谋，四处奔走投机以迎合时势；游行之人，表面装作仁爱以投合世俗喜好，拉帮结派、树立虚假声誉来谋取权势利益。这三类人，是祸乱的根源；他们损伤正道、危害道德，破坏法度、迷惑世人，是古代圣王所警惕的。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种民众，各守其业。不从事这四种正业的人，称为“奸民”。奸民不出现，王道政治才能实现。
这三类“游民”的兴起，源于乱世，周朝和秦朝末年尤为严重。当时君主昏聩、臣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废弛；以舆论毁誉判定荣辱，不核查真相；以个人爱憎决定利害，不考量实际；以喜怒随意赏罚，不审视情理。上下相互欺瞒，万事错乱，于是言论者看权势轻重说话，选举者按亲疏关系下笔，善恶被众人的议论歪曲，功罪被王法混淆。如此一来，利益无法通过道义求得，祸患也无法用正道避免。因此君子触犯礼制，小人触犯法律，纷纷奔走钻营，越职越规，粉饰虚华、废弃务实，竞相追逐一时之利。人们轻视父兄的尊卑，却推崇宾客之礼；淡薄骨肉亲情，却笃信朋友之爱；忘记修身之道，却追求众人赞誉；割舍衣食产业来满足宴饮之欢。于是，馈赠礼品的人挤满门庭，拜访问候的人在路上络绎不绝，私人书信比公文还繁琐，私家事务比公务还繁忙，不良风气形成，正道就此败坏。所以圣明的君主执政时，治理国家、安定百姓，会端正制度；以功罪判定善恶，而不被舆论毁誉左右；听取言论时，要求其付诸行动；推举名号时，考察实际作为。因此，名不副实的称为“虚”，表里不一的称为“伪”，毁誉失真的称为“诬”，言论与事实不符的称为“罔”。虚伪的行为不得施行，诬陷欺骗的言辞不得流行，有罪的人无法侥幸脱罪，无罪的人不必担忧恐惧，私人请托行不通，贿赂无法使用，停止华而不实的文章，摒弃虚浮的言辞，禁止诡辩，杜绝奸智，结束百家学说的纷乱，统一于圣人的正道，用仁惠滋养百姓，用礼乐规范行为，这样风俗就能安定，天下就能实现大治。
这段文字阐释了“三游”对社会的危害。荀悦将“游侠、游说、游行”视为道德与秩序的破坏者，其本质是脱离正业、以投机取巧谋取私利的行为。这类人通过结党、诡辩、虚伪手段扰乱社会价值体系，使“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最终导致制度失效、风气败坏。这警示后人：社会的稳定根基在于“四民各修其业”，若投机钻营之风盛行，必引发乱世。接着，文中指出，“三游”兴起的根源在于“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当权力阶层以主观爱憎、舆论毁誉而非客观事实作为评判标准时，社会必然陷入“虚伪之行得设，诬罔之辞得行”的混乱。这揭示了一个道理：治理的核心在于建立明确的规则（如“正其制度”），避免以个人意志或虚假舆论左右是非。
荀悦提出的解决之道，本质是“循名责实”。对个人，反对“饰华废实”，强调修身务实，摒弃对虚名、私利的追逐。对治国，要求君主“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以功罪定赏罚，以实际行为而非表面声誉评判人。通过整顿制度、杜绝虚伪、统一思想（“壹圣人之至道”），最终实现风俗淳化、天下大治。
这一论述超越了时代局限，对现代社会仍有借鉴意义。社会秩序的维系，需以“各司其职”为基础，抵制投机取巧、拉帮结派的不良风气。制度设计应注重“实事求是”，避免被舆论、人情干扰，确保规则的公平性与权威性。个人修养需以“务实”为根本，摒弃虚华，坚守道德与责任。
荀悦的论述以历史经验为镜，深刻揭示了“虚”与“实”、“私”与“公”的矛盾，其核心思想可概括为：唯有以制度正秩序、以务实代虚浮，才能避免社会陷入混乱，实现长治久安。
二〇二五年六月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