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运（三） 
三
再次有大石的消息，又是过去一年多时间。这段消失的日子，他去了哪里？就连他的妻子温玲也说不清楚。当然，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她不愿意对人说，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此时的大石，摇身一变，已经成为一家鱼饲料加工企业的老板。
江海市沿海临江，东面沿海有上百公里的滩涂洼地，南面临江又有几十公里的内河水网，正是海水和淡水养殖的理想场所。算起来大大小小的鱼塘和网箱有几百家。鱼饲料的需求，是一个巨大的体量。大石这一年多的失踪，不知道从哪里获得这个项目和技术，也不知道启动资金来自何方。他既没有电话告诉我，也没有在我回老家时赶过来见我。他变得十分繁忙起来，就是主动联系他，也没有安排时间接见我。因为他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途中。当他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说着抱歉的时候，我在温玲的陪同下，参观了他家的鱼饲料加工厂。从进进出出的车辆排成长龙，就可以看出生意是多么的红火。我真心为他高兴。
不得不说，大石这一次选择的，确实是一个能做大做强的行业。仅仅几年间，生产规模就翻了几番，不但在江海市下面的区县建了三个分厂，还自己养起了淡水高档鱼。市场份额迅速占据江海地区鱼饲料行业半壁江山，甚至一家独大，最辉煌一年的产值突破十亿大关，成为江海市的纳税龙头，其个人也跻身全国渔业界大佬行列。他放弃铁饭碗下海经商的事迹，曾经多次活跃在省内各报刊的显耀位置，一时广为传颂。
大石进入人生的巅峰时刻，而我在南方打工的企业却陷入危机。近几年，承接的工程项目，利润越来越薄，回款越来越难。老的项目投入了，不要说利润，甚至本钱都回不来，自然接了新项目就没有资金再投入。长期以往，恶性循环，要维持企业的正常运转已经十分困难。
在我面临失业和择业的时候，大石伸出了橄榄枝。
从南方回来是2012年的年底，我没有立刻到他那里报到。我在煤城的家里休息了几个月。这期间，一个同样从南方回来的老同事找到我，希望我俩搭伙，重操旧业。思来想去，我答应了他。毕竟鱼饲料行业我不熟悉，而和同事做的项目，却是轻车熟路的老本行。我和大石说了想法，他没有强求，表示尊重我的选择，只是希望我抽空来江海看一看。
经过几个月的筹建，我们的工程公司挂牌营业了。大石打来了祝贺电话，并再次邀请了我。我的合伙人负责承接项目，因此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带人在外面跑业务。我负责项目的实施，现在还没有接到工程，事情倒是不多，因此，春节过后不久，我便来到大石位于江海市中心胜利大道的办公楼。
通海大厦是一栋二十多层的写字楼，从一楼到八楼是大石的鱼饲料公司的办公场所，八楼以上出租给了其他企业。
大石的董事长办公室，在六楼最东边的一个大套间里。进门先是一个会客室，里面才是他的办公室。办公室两侧，又配有一个卧室，一个小型会议室。整个算起来得有四五百平米，比我在煤城的公司都大了一倍。再说，光会客室那个大型环状鱼缸里，养的一条近一米长的红龙鱼，据说就值三十多万。不要说我了，就是曾打工的南方公司大老板，也没有这般手笔，这份气派！
大石比以前胖多了，本来就高大的身材，再配上一副即将临产的孕妇肚，我估摸体重不会低于二百五十斤。胖归胖，倒不显得臃肿，只是极为魁梧的那一种。大石的寸头也剃光了，之前黑红色的皮肤，好像退掉了一层皮，变得白润细腻起来。记得他曾经是个细长脸，现在完全长圆了，一笑起来，居然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容易让人想起寺庙里供奉的弥勒佛。
一见到我，他马上放下手中的电话，笑呵呵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揽入他肉乎乎的怀里：新哥，你终于来了。
我的到来，好像给大石注入了兴奋剂，却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忐忑。
他本来说要亲自去火车站，我没有同意。毕竟今非昔比，他已经身价过亿，而我也不再是南方某公司的高级白领，正和伙伴一起艰苦创业。而且此行是带着任务来的，往日平起平坐的老表关系，已经有所改变。当然，这还要看人家给不给面子。我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低头讨食的道理。
大石不知道我的心里变化。他倒没有坚持去车站，也没有安排司机，而是直接让他的妻子温玲开车，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女来接我。两个孩子多年不见，一晃都十多岁了，孩子遗传了大石的身高基因，尤其男孩，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和我一般高了。
大石走了内部通道，将我送往通海大厦旁边的副楼下榻。没有想到，他还经营餐饮和宾馆。这个副楼的一二层是餐馆，三四楼是KTV，五楼到十二楼顶层是宾馆，地下除了停车场，还有浴池和按摩房。
晚宴就在副楼的二楼礼厅。他将公司没有外出的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全部集结到位，包括他的妻儿，还有家在江海市区的几个老表，两桌近三十人。酒菜自不必说，江鲜海鲜应有尽有，本地特产品种齐全。大石依旧是豪饮。先是同饮，再是两桌人都来给他敬酒，然后，他又带我来回串桌。当然，在他的保护下，我一直慢酌浅饮，点到为止。几圈下来，大石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几个老表不服，车轮战围剿大石，不管是白的红的啤的，他是来者不拒，喝什么都奉陪。最后没有搞倒大石，反而一众挑战者东倒西歪，狼藉满地。望着斗志依旧昂扬地四处收拾残兵败将的大石，我不禁心生感叹：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喝酒的天才，盛酒的家伙。
在宴会进入尾声之前，大石悄悄拉我去了四楼。
路上他给我做了介绍：两层KTV，三楼，是江字开头的普通房，比如江湖、江河、江鱼、江龙等，有二十多个房间，对大众开放。四楼，是海字开头的贵宾房，海洋、海湾、海浪、海岛等，有十多个房间，只给有身份地位的熟客预订。海涛房是四楼最里面一间，不对外营业，是大石御用包房。海涛房，有一个涛字，同大石的名字，倒是别有用心。此房装修豪华，外间并不算大，只够七八个人唱歌所用，不过，里面还有一间休息室，是供唱歌唱累了喝酒喝多了的大石或者贵客休息的地方。大床的后边还有一个小浴房，能冲淋，能泡澡，还可以汗蒸。
海涛房早有主管在等候，她的身旁一排妙龄少女弯腰迎接我们。大石在一溜雪白的m符号上按了按，仿佛在检查刚出笼馒头的弹性，转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酒席上没有吃饱，这里还有夜宵，吃饱喝足，洗洗睡觉。
虽然感叹大石的考虑周全，服务周到，但毕竟我也是在南方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一脸镇定，谈笑自若，绝不会让他小看我的眼界和格局。
女主管真是个妙人，只是在我危襟正坐后故作的漫不经心间，及时捕捉到一丝游离的眼神，便读懂了我的审美标准，不劳本人费心，颇为随意地留下两名歌手，让我甚是欣赏。这就是职业素养啊！当然，大石应该早就心有所属，在女主管还没有替我选美之前，两个女子已经小鸟依人地坐到他的身旁。后面的情景，经常能在影视剧里看到，反正无非就是唱歌，喝酒，顺带做点小游戏。我的歌喉算是五音不全，酒量也是经不住再次考量，尽管有大石一路左拦右挡，终究还是在几名歌手的围追堵截后，败下阵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而且就睡在海涛KTV房里面的休息室。我不得不越发地佩服大石未雨绸缪的本事了。
在我醒来后不久，大石就来到房间。不知道当夜他有没有回家，能及时出现在我身边，足见对我的重视。
去一楼用餐的路上，他问我：还记得昨夜的情景吗？
我努力回忆一下，摇摇头。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我从他的笑容里感到一丝不安。
我忙问，发生了什么？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有什么。
不知为何，一粒粒汗珠突然从我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吃完早饭，我们去办公室喝了一会茶，然后，他开车带我去了在江海市郊区的鱼饲料加工厂。
我在江海市待了三天，他一直亲自陪同。去加工厂，去他的高档淡水鱼养殖基地，去他和人合伙的江边码头，又去了我的岳父家。酒天天喝，喝酒的地方喝酒的人也走马灯一样的更换，我克制自己没有再醉过。当然，每天也只是游玩和喝酒，类似于KTV这样的活动，就没有敢再让他安排。
原本这次来，我的合伙人希望我向大石借二百万启动资金，几次话到嘴边，直到走，我都没有好意思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