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十八记载,一些官员上书给汉武帝,劝谏执政者节制武力、关注民生、以史为鉴,追求长治久安。这是汉武帝时代朝政稳固的根本,值得我们注意。原文如下: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啮輓粟,起于东陲、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缙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这段话的核心思想,通过历史教训,警示统治者需节制武力、关注民生、以史为鉴,追求长治久安而非一时之功。白话文意思是: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都向汉武帝上书议论政事。

  起初,主父偃在齐、燕、赵等地游历,都未受到礼遇,儒生们联合排挤他,不容他立足。他家境贫寒,借贷无门,于是西入函谷关,到皇宫外上书。早上呈递奏疏,晚上就被召见。他所奏的九件事,八件是关于律令的,一件是劝谏攻打匈奴,奏辞说:

  “《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太平,忘战必危。’愤怒是违背道德的,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最下等的行为。追求战无不胜、穷兵黩武的人,最终没有不后悔的。

  从前秦始皇吞并六国后,征战不止,想攻打匈奴。李斯劝谏说:‘不可。匈奴没有固定城郭居住,没有粮草储备,迁徙如鸟飞,难以控制。轻兵深入,粮食必断;运粮跟进,辎重拖累难达。得到他们的土地,无利可图;得到他们的百姓,无法治理管辖。战胜后屠杀他们,不符合爱民如子的仁政;使中原疲惫,却让匈奴快意,不是长久之计。’秦始皇不听,派蒙恬率兵攻匈奴,开辟千里土地,以黄河为边境。但那片土地本是水泽盐碱地,不生五谷。此后征发天下男子驻守北河,军队在外暴露十多年,死者无数,最终未能越过黄河向北推进。这难道是人力不足、兵器不备吗?是形势不允许啊!又让天下百姓运输粮草,从东陲琅邪沿海郡县运到北河,大致三十钟粮食才能运到一石(注:钟为古代容量单位,六斛四斗为一钟)。男子拼命耕种,不够粮饷;女子纺纱织布,不够做营帐。百姓疲惫不堪,孤寡老弱无人供养,路上死者相望,天下从此开始背叛秦朝。

  到汉高祖时,平定天下,在边境拓展土地,听说匈奴聚集在代谷外,想攻打他们。御史成进劝谏说:‘不可。匈奴的习性如鸟兽般聚散无常,追击他们如同捕捉影子。如今凭陛下的盛德去攻打匈奴,我私下认为危险。’高祖不听,率军北进到代谷,果然遭遇平城之围。高祖非常后悔,于是派刘敬前往缔结和亲之约,天下才得以停息战争。

  “匈奴难以控制,并非一时如此;抢劫掠夺是他们的谋生方式,天性本就如此。上至虞、夏、殷、周,原本就不强迫他们遵守礼制法度,把他们当作禽兽畜养,不当作子民对待。如今在上不借鉴虞、夏、殷、周的做法,在下却重蹈近世的覆辙,这是我最担忧的,也是百姓的疾苦。”

  严安上书说:“如今天下百姓用度奢侈,车马、衣裘、宫室都竞相修饰。调和五声使有节奏,混杂五色使有花纹,在面前罗列多种美味佳肴,以此向天下展示欲望。人之常情,见到美好事物就想拥有,这是引导百姓奢侈。奢侈无度,就难以满足,百姓就会舍弃本业追求末利。末利无法凭空获得,所以士大夫不惜欺诈,游侠以杀人抢劫夸耀,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者众多。我希望为百姓制定制度以防止过度欲望,使贫富不互相炫耀,从而安定人心。人心安定,盗贼就会减少,刑罚就会减轻,阴阳调和,万物繁盛。从前秦王野心膨胀,想威震海外,派蒙恬北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水军攻越。那时,秦朝北边与匈奴结怨,南边与越人纠缠,军队困在无用之地,进不能退。持续十多年,男子身披铠甲作战,女子转运粮草,苦不堪言,上吊于道旁树上的死者接连不断。到秦始皇去世,天下大乱,秦朝灭亡,这就是穷兵黩武的灾祸。所以周朝因衰弱失天下,秦朝因逞强失天下,都是不知变通的祸患。如今征服西夷,使夜郎来朝,招降羌、僰,攻取薉州,建城设邑,深入匈奴焚烧龙城,议论者认为这是好事。但这只是臣子的私利,并非国家的长远之策。”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向汉武帝上书议论政事,得到了汉武帝的重视。这些建议蕴含了深刻的道理。他们反对穷兵黩武,强调战争消耗巨大,过度征战会导致民生凋敝、国家动荡,秦代就是很好的例证,为此他们主张慎用武力,避免“好战必亡”。他们提出重视民生与制度,奢侈之风会激化社会矛盾,需以制度约束欲望,平衡贫富,使百姓“心志定”,才能稳定社会。例如,严安论“离本徼末”之弊。治理国家要因时制宜。治国需借鉴历史经验(如周、秦得失),针对实际情况调整策略,不可盲目效仿“近世之失”。还要辩证看待战争与和平,既承认“忘战必危”,也警示战争的破坏性,主张以和亲、怀柔等方式处理边疆问题。汉朝初期实行和亲之策,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二〇二五年六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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