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横渠四句很火,意见两分,对立严重。关于有没有人做得到或是每个人都有权立下这样宏大的理想,见人见智。
在佛家,这种理想叫大愿。以大愿著称的地藏菩萨就提出“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按照人性,他老人家可能永远都成不了佛,除非人类不存在。
这让我想起一个黑色笑话。有个妖精得道,出山遇到一个出家人,问他有什么愿望,出家人慈悲,说道:“我愿世人远离痛苦。”妖精道:“如你所愿。”第二天一早,出家人发现村里的人都被妖精杀死了。
出家人错了吗?他没错。妖精错了吗?他也没错。这个笑话里隐含着一个深刻的世界观分岐:我们有没有权力让别人按我们的方式生活?我们有没有义务按别人设定的道路行走?
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人与社会边界在哪里?国人其实一直都拎得不是很清。自秦一统开始,为了加强对社会的控制,我们一直强调无限政府,即政府拥有无限权力,对应的它也有无限义务。
拥有无限权力很容易,只要通过户籍把人控制在土地上,通过重农抑商把资源控制在土地上,通过打压工商科技发明把智力控制在土地上,政府就实现了无限权力。
要实现无限义务就不容易了,因为人的需求千变万化,政府没想过也不可能承担无限义务,这个方程天然不平衡,于是,儒家提出用教化抚民,试图用同一的意识形态抹平个体的需求,从而实现治的目标。
洛克指出,政府是人们为了免受伤害让渡出一部分权力实施公共服务而形成的组织,这一组织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授权范围内充分履行保护每一个人的义务,这是有限义务,因此对应有限权力。
“为天地立心。”天地无私,要什么心?天地不知道,帝王不知道,儒家也不知道。坊间有句俗语:上等企业定规则,中等企业定标准,下等企业做产品。给天地立规矩,帝国知道有必要,儒家知道有搞头,自此为天地立心就成了历代读书人的梦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明白为何楚成王与宋襄公为争执牛耳大打出手,因为牛耳就是规矩。
“为生民立命。”生民的命是什么呢?活着?活得好?有盼头?都不是,这里的命是指生活方式。从商鞅变法开始,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早就注定:当兵和种地。唐宋开科举以后,多了读书一途,舍此别无他法。虽然在时代的夹缝里存在一些手工业和发明创造,这些奇淫技巧不过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生活方式无观宏旨的些许点缀。
“为往圣继绝学。”这里不做详细阐释,讲一个笑话足以。朱熹经常讲:“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李贽怼他道:“怪得羲皇以上诸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
“为万世开太平。”什么是太平?是老子的“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还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阶层分立?对于统治集团来说,太平就是子民老老实实刨地缴税纳贡服徭役,然后对政府一无所求。
你要为天地百姓立规矩,定生活方式,且不说你做不做得到,就问一句你凭什么?就因为你们掌握政权?把控了知识解释权?
中国发明了印刷术,但几千年来中国读的书始终只是四书五经,用鲁迅的话说,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来不过在故纸堆里刨食。
印刷术传到西方后,各类知识广泛传播,引发欧洲觉醒、科技革命、文艺复兴。1523年英国宗教改革家威廉·廷代尔(William Tyndale)偷偷把《圣经》从拉丁文翻译成英语,用英语解释经典在当时违法的,廷代尔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而他的努力让英国官方语言从法语慢慢变成英语,并以此开启了宗教革命。1620年,五月花号带着102名新教徒抵达北美,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一场独立战争,两次世界大战,一个雅尔塔体系,形成今天的世界格局。改变人类命运大事件起源一本非法地下读物,这蝴蝶效应的反射弧果然够长。
用一则故事结尾:亚历山大向第欧根尼请教治国之道,第欧根尼告诉他:“让开,别挡住我的阳光。”
让人独立自由地发展,或许,这才是生活的真义,可惜商鞅不懂,董仲舒不懂,张载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