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资治通鉴》一再强调居安思危的道理,这样事例不胜枚举,卷十八记载了这方面的事例。我们看原文如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五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馀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zuó)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máng)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天子大说。
这段话的白话文意思是,汉武帝元光五年
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入朝觐见,进献雅乐,并在三雍宫回答了汉武帝诏策所问的三十多件事。他的应对,以儒家道术为根本,切中事理要害,文辞简约而旨意明确。汉武帝命太乐官常年演练河间王所献的雅乐,每年祭祀时备用,但自己并不常用。春季正月:河间王去世,中尉常丽上奏朝廷说:“河间王立身端正、治国有方,温和仁慈、恭敬节俭,忠厚仁爱、体恤下属,明察秋毫,施惠于鳏寡之人。”大行令(掌管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的官员)上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故谥号为“献王”。
班固评说:鲁哀公曾说:“我生长于深宫之中,由妇人抚养长大,不知忧愁,不知恐惧。”这话确实有道理!这样的人即便不想危亡,也难以避免。所以古人把安逸享乐视为毒酒,认为无德却身居富贵是一种不幸。汉朝建立到汉平帝时,诸侯王数以百计,大多骄奢淫逸、违背道义。为何会这样?因为他们沉溺于放纵的生活,是权势地位所致。普通人尚且受习俗影响,何况鲁哀公这类养尊处优的人!“唯有大雅之人,才能卓尔不群”,河间献王接近这样的境界了。
起初,王恢征讨东越时,派番阳县令唐蒙去向南越宣扬汉朝威德。南越人用蜀地的枸酱招待唐蒙,唐蒙问这东西从何而来,南越人说:“从西北的牂柯江运来。牂柯江宽数里,流经番禺城下。”唐蒙回到长安后,询问蜀地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出产枸酱,有人偷偷运到夜郎贩卖。夜郎濒临牂柯江,江面宽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用财物役使夜郎,势力西达桐师,但未能让夜郎真正臣服。”唐蒙于是上书汉武帝说:“南越王使用帝王车驾(黄屋左纛),领地东西万余里,名义上是外臣,实则是一方霸主。如今从长沙、豫章出兵征讨,水路多阻断,难以通行。我听说夜郎有精兵十余万,若从牂柯江乘船突袭,可出其不意,这是制伏南越的奇策。凭借汉朝的强盛、巴蜀的富饶,打通通往夜郎的道路并设置官吏,实为易事。”汉武帝批准了他的建议。
于是任命唐蒙为中郎将,率一千士兵,后勤辎重队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进入夜郎,会见夜郎侯多同。唐蒙以厚礼赏赐,宣扬汉朝威德,约定为夜郎设置官吏,让多同之子担任县令。夜郎周边小城邑贪图汉朝的丝绸布帛,又认为汉地道路险峻,终究无法控制自己,便暂且接受了唐蒙的约定。唐蒙回朝禀报后,汉武帝设立犍为郡,征发巴蜀士卒修筑道路,从僰道通向牂柯江,服役者数万人。士卒多因劳累、疾病死亡,还有人逃亡。官府用战时法令诛杀了带头逃亡者,巴蜀百姓大为惊恐。汉武帝听闻后,派司马相如责备唐蒙等人,并向巴蜀百姓说明这并非皇帝本意;司马相如回报处置结果。
此时,邛、筰的君长听说南夷与汉朝通好,得到很多赏赐,也大多希望成为汉朝内臣,请求像南夷一样设置官吏。汉武帝询问司马相如,相如说:“邛、筰、冉駹靠近蜀地,道路也容易打通。秦朝时曾设郡县,汉初才废除。如今若重新开通并设郡县,治理效果会比南夷更好。”汉武帝认为有理,于是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节出使,与副使王然于等人乘坐驿车,用巴蜀官吏备办的财物馈赠西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长都请求成为汉朝内臣。朝廷拆除旧关隘,将疆界向西扩展至沬水、若水,向南以牂柯江为边界,开通零关道,在孙水上架桥连通邛都,设置一名都尉、十多个县,隶属于蜀郡。汉武帝十分高兴。
我们阅读这段文字,可以体会到其中蕴含的道理。班固借鲁哀公之口,指出:“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沉溺安逸、缺乏忧患意识必然导致危亡,强调“无德而富贵”是不幸。河间献王以“端行治、温仁恭俭”脱颖而出,对比其他骄淫诸侯王,凸显德行与自律的重要性。
执政者要有战略眼光与务实决策的能力。唐蒙从枸酱流通发现夜郎地理价值,提出“浮船牂柯江”的奇策,体现从细节洞察全局的战略思维;汉武帝采纳建议并灵活调整(如派司马相如安抚巴蜀),展现务实的治国能力。
汉朝对边疆部族采用“厚赐喻德”与“设吏置郡”结合的方式,既以财物笼络人心,又以制度巩固统治,恩威并施的治理智慧,为后世处理民族关系提供借鉴。
还要认识到,改革是要付出代价并承担风险。修筑道路导致“士卒多物故”、百姓惊恐,反映开拓事业需付出代价,需平衡长远利益与民生负担,避免激化矛盾。
司马相如凭借对西夷的了解推动郡县设置,唐蒙因一次偶然饮食发现战略机遇,说明人才的见识与时代机遇的碰撞可成就大事。
二〇二五年五月二十九日